幸存下来的一些新兵们认真收敛着他们能找到的所有己方尸体,即使有的尸体拼凑不全,他们也会竭尽全力去做。
这在他们看来,似乎是一件十分神圣的事情,一些受着伤的新兵也不由自主加入了进去。
只有老兵们似乎已经对此习惯了,一个个纷纷翻找着鬼子身上的洋落儿,找到的人绝对不会声张,而是偷偷藏起来。
只有碰到熟悉的尸体,他们才会停下脚步喊人来收拾。
羊倌儿翻开一个己方士兵的尸体,下面是一个鬼子军官,瞧了眼死去的自己人,发现自己并不熟悉,只知道是一连的,他费尽把对方拖到外面放好,等着收尸队来收拾。
接着他就迅速跳进单兵坑里,翻那个鬼子军官的衣服。
枪套还没打开的王八盒子被他扔在一边,这玩意儿不是私人物品,不能贪墨,而是这破枪团里都不稀得要,他更是不怎么在乎。
指南针——这个得上交。
军队手碟和军官证这些——没啥用,擦屁股都可能硌出血。
皮腰带……羊倌瞧了瞧自己的皮带,主动换上鬼子的新腰带。
剩下的望远镜、小本子等这些都得上交,扒拉半天,也没找到十分适合他的东西。
“贼你吗,连个大洋都莫得,都是些军票。咦……”
他抬起鬼子的手臂一看,果然从鬼子手腕上看到了一块手表。
“瓜怂!还想骗额!”
羊倌眼睛猛地一亮,从鬼子手腕上撸下手表,在耳边摇了摇,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美滴很!发达咧!少说也值个几十块袁大头!”
羊倌心里乐开了花,美滋滋地要往兜里揣,后面忽然传来东北佬大眼子的声音。
“泥蛋——四川佬——羊倌儿,你瞧没瞧见那俩货。”
羊倌心里发虚,脸上装作若无其事地回道:“莫瞧见,兴许在哪猫着发洋财哩!”
“你在这鬼鬼祟祟整啥玩意儿呢?找到了啥好东西?”
大眼子蹲在羊倌耳边扒拉被对方翻出来的东西,羊倌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叫起了屈。
“你说甚哩,额有好东西能不跟你们说?起开,额去寻泥蛋他们去。”
大眼子挠了挠头,看着羊倌仓惶的背影老觉得哪里不对劲,低声嘀咕道:“蹽那么快,肯定有事儿!”
他紧跟几步追上羊倌,刚要继续盘问,对方猛地一下子停住,让他差点撞上。
“你狗人……”
还没骂出口,他就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单兵坑里露出一个半拉身子的尸体,从军装上能看出是自己人,可最令他想象不到的是,从怀里露出的那半截碎花布。
那是一块点缀着白点的蓝底碎花布,上面侵染着一位他们熟悉的兄弟的鲜血,此时已经有些发黑。
这块碎花布两人都认识,那是泥蛋给他喜欢的那个小娘皮买的,平常时不时拿出来在他们面前炫耀。
谁曾想平日里大伙儿最嫉妒的小子,突然间人就没了。
两人赶紧下去把人刨了出来,没多久又陆续找到了四川佬的遗体,小心地帮两人收殓好。
“唉,莫咧,又莫了俩。”
大眼子狠狠锤了下地面,牵动了伤口也浑然不觉:“总有一天,劳资会带着你们的牌位到鬼子那破岛上去!”
……
中国人讲究个入土为安,即便再麻烦,士兵们还是甘愿为认识的或者是不认识的挨个入土,天快黑了,入土的事情才算做了个周全。
倒是鬼子的尸体只是被草草挖了个大坑埋在了一起,不是士兵们好心,而是有老兵们说怕开了春有瘟疫,怕前面傅家甸的老百姓染了病。
看着密密麻麻的一片坟包,士兵们心里颇不是滋味,当中很多熟悉的面孔,就这样再也看不到了。
战场早已打扫完了,就连一些损坏战车的零件,也是能搬的搬,不能搬的全找地方埋了起来。
其中那辆被重炮掀翻的九五式战车,里面的鬼子驾驶员已经被震死,战车倒是还能勉强开动起来,这让装甲营重新恢复到四辆战车的规模(其中一辆因为故障没参战的已经修好)。
没有时间立碑,甚至连快木头牌子都没法写,只有一个个隆起的坟包,上面放着几块石头。
李景林此时就在这一片坟包面前,周围是好几个军官,其中包括方文豪等几个上面派下来的观察员。
周围士兵们的目光瞪着三名‘钦差’颇为凶狠,要不是他们尊敬的团座在那里,此时可能已经一拥而上了。
在士兵们看来,这场绝户仗完全是三人逼着他们的团座打的,因为团座平日里是绝不会让他们这样去送死。
三人并不知道莫名其妙背了黑锅,倒是感觉出周围士兵们眼中那不善的目光。
李景林并没有注意到这点,而是盯着一个个隆起的坟包有些出神。
几十年后,还有人会记得他们吗?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心里莫名有些不知所措,似乎都快忘了自己就是打那个时代过来的。
这里将来可能会变成一片果园?不对,应该是会修成一条高速路,或者会种上一大片小麦?
是的,没人会记得,这里曾经有两百多个因为打鬼子而牺牲的烈士,甚至在资料里都很难看到这一点,因为像他们这样死去的人,每时每刻都在这片大地上上演。
可能他们有人参军的目的并不纯粹,可能他们中有人并不是什么好人,可能他们中有人死之前都没打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