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袁方决定在厂区走一走,徐骥说,因为下雪的原因,船厂已经停工了,劝袁方不要去。袁方认为这个时候工匠们都在家休息,正是走访他们的好时机,他没有听从徐骥的劝阻,带着宋献策冒着寒风就出门了,徐骥没有劝住袁方,就派了一个作头给袁方带路。
这个作头姓杜,五十岁上下,他自称自己为“老杜头”,是个棕蓬匠。
棕蓬匠归属四厢,只要熟悉船厂的人,就知道这个作头就是四厢的工头。
因为天气冷,老杜头戴了顶皮帽走在最前面,他身材不高,但是很健壮,从他把地上的雪踩出“咔咔咔”的声响,就知道他的吨位不小。
由于是在室外,说话都带着白雾。
“老杜头,你在这里干了多久呀?”袁方打开了话匣。
老杜头回过头道:“我在厂里干了十来年了,我们厂的老工匠我基本上都认识。”
袁方又问:“之前在哪里谋生呀?”
老杜头道:“我是淮安人,从小就跟着父亲在造船厂长大的,之前我一直都在龙江厂,后来天津卫这里不是也建起了船厂嘛,我就跟着熟人一起过来天津卫这边了。”
“龙江船厂,是不是龙江宝船厂?”袁方追问。
“正是宝船厂,听我爷爷说,早年间造过大海船。”老杜头停下了脚步,他弯腰抓起一把雪,在手上搓成了团,又接着道,“可惜,我没能赶上那个年代。”
宋献策不服气地问:“你的意思就是以前可以造大海船,现在就造不了是吧?”
老杜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也希望我们还能够造出大海船来。”
袁方问:“你认为我们三联船运有能力造大海船吗?”
老杜头摇头道:“我们哪有这个条件?造大海船是需要花费大量的钱粮的,我听我爷爷说,当时朝廷支动了十三省的钱粮作为造船的开销,从浙江、湖广和福建调集了四百多户匠工,才把大海船造出来的。”
袁方还是有信心在天津卫造出大海船来的,只要自己一步步地往这个方向努力,大海船下水的那一天终将会来到。
袁府距离造船厂的厂区不远,大家说着话就来到了工匠们的居住区。
居住区也是分片的,他们现在来到的是二厢的居住区,老杜头虽然是四厢的作头,他对二厢的工匠也很熟悉。
他首先带袁方来到一户甲首的院门前。船厂下分四厢,每厢分十甲,每甲十户。所谓甲首,就是每一甲领头的那一户人家的主人。
这位甲首是一个铁匠,在这大冷的天气,还听到里面有“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
院门是开着的,老杜头领着袁方和宋献策走进院子,院子里面空无一人,满地都是雪,从院门到家门被人开出了一条路,从路面上看又很多的脚印,三人走到了家门口。
“陈铁匠!陈铁匠!”
老杜头在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喊。
不一会儿,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把门打开了,袁方跟着老杜头走进了陈铁匠的家。
铁匠家里的人还真不少,这里是铁匠家的前厅,袁方却好像是走进了一家铁匠铺,其实更像是一个打铁房,厅的正中座了一个打铁用的铁砧子,铁砧子前一名四十岁上下的汉子,一手拿着铁钳一手拿着锤子,他手中的铁钳钳着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锤子有节奏地敲打着铁砧子。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双手抡着大榔头对着烧红的铁条捶打。
这就是典型的师傅带徒弟的打铁方式。
师傅手上的锤子就如同指挥棒,锤子敲在哪个部位,徒弟的大榔头就要打中哪个部位,打击的轻重是随着师傅敲击的轻重而变化的。
围观的有五六个人,他们都是在看热闹的,旁边有一个烧铁的火炉,这才是这五六个人来这里的原因,因为这里暖和。
打铁的火炉连着一个风箱,一个小徒弟坐在风箱前,两手握着风箱的手柄一前一后地推拉着风箱。
“陈铁匠,袁老爷来看你了!”
当陈铁匠放下了手中的铁锤的时候,老杜头上前说道。
老杜头是知道打铁的规矩的,正在打住的铁器是不能中途停下来的,因为一停下来铁的温度就会下降,这样的话就必须重新加温,所以说打铁要趁热就是这个道理。
陈铁匠没有说话,他双手抓紧铁钳,把夹紧的铁器放进了旁边的水槽里面迅速降温,炙热的铁器一放进水里,就“滋滋”地冒着白烟,不一会儿他就把冷却后的铁器夹起扔在了地上。
铁器“镗朗”一声地在地上弹跳了一下,就安静地不动了。
陈铁匠放下铁钳来到袁方的面前拱手道:“陈元不知袁老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袁方笑道:“我只是来你家串串门的,不需要如此多的礼节。”
铁匠陈元对厅上的其他人道:“还不赶紧向袁老爷行礼,你们一个个都杵在那里作甚?”
其他几个看热闹的,包括两个铁匠徒弟纷纷在袁方面前行礼。
行过礼后,老杜头道:“袁老爷今天是专程来看望大家的,你们有什么话,都可以跟袁老爷讲。”
铁匠陈元端了一把椅子请袁方坐,又让徒弟端茶倒水,然后对袁方道:“袁老爷,大冷的天气您还惦记着我们,请坐!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您,请您喝杯热茶!”
袁方坐在了椅子上,问:“你家里好热闹呀,在忙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