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到幼年时期被送到窑口大师傅门里学师的情景,大师傅皱纹爬满额头,一双大手遍布老茧,瓷刀架在虎口,拇指与食指捏住刀身三分之二处,薄薄的刀面上立着一碗水,九分满,随着手臂弯曲舒展,水面有晃动,但一滴不撒,看的一众小伙伴不干瞪眼,生怕错过了碗倒水撒的镜头。
“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古人诚不欺吾。
崔玄吃饭如风卷残云一般,烫的嘴巴嘘嘘的,抬起袖子擦掉额头的密汗,然后一抹嘴巴,很自然的打个饱嗝,走到灶台前捡起一节竹筒,顺着纹理虎口用力两指捏碎,从一把竹劈子中抽出两根细细的,就这样站在灶台前剔牙,嘴里还不忘了调侃姑娘:“筱妹子,生意不错嘛。”
只见揉面的姑娘手里活也不停,一边用力的在案板上揉搓,一边笑着回话:“还不都是靠街坊邻居帮衬,玄哥儿多来捧场,街面上就爽利多了。”
崔含章坐在长条凳子吧唧吧唧的吃着寒具,眼角还是瞅见崔玄笑的脸上开花,咧嘴幅度较大牵动着腮帮子肌肉抖动,看得出来他是笑的很真心。
只是忙里忙外的中年面孔的老板貌似面色不悦,看得出来是个老实人,做点小买卖讲究和气生财,迎来送外都是笑脸,擦桌子送豆花寒具,乃至进出灶台里间都是微微弯着腰,听到有食客打趣他生养了个好闺女,瓦舍里的豆花西施,也只是陪着傻笑,嘴里嘟囔:“说不得,说不得哩。”
只是他每次路过崔玄身边时眉头微皱,额头上拧在一起的抬头纹显示着他霎那间的心里活动。
崔玄到没有过多停留在里间灶台上,毕竟外面矮桌上自家老爷还吃着饭呢,况且以他心细的性格肯定也能看得出来铺子老板的丝丝不悦,毕竟街面上的混子对自家姑娘起了想法,哪个当爹的也不熟爽。
退到外面把另一根竹劈子扔给崔含章,随手抓起一个满是油渍的马扎坐下,身子微侧,一半眼光可以瞟到里间揉面的筱妹子,另一半则不时转动,将街面上的热闹尽收眼底。
揉面做寒具可不是轻松活,长时间的揉搓面食是个力气活,这使得筱妹子的指节粗大,有时候客人催的急,尤其是早间辰时,忙的不停手,不经意间常有额头汗水滴落在面粉中,崔玄觉得这样的姑娘挺好的,好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反正他觉得好就好,有啥好说头呢……
崔玄在桌子上丢下三个云纹铜钱,喊了一声“走了”,两人便起身晃晃悠悠的走了,可能是等了一会没听见声音,便自个说道:“筱妹子一家卖个豆花寒具在这个街面上也有三年了,本是北边逃难来的流民,去年母亲被马车撞了,废了不少的汤药,也没挺过来,如今父女俩守着早餐摊相依为命。”
“嗯。”从帽檐下传出一声,崔含章压低嗓音,表示知道了。
好像是没听到自家老爷训话,他有些局促,便忍不住扭头再说:“筱妹子人不错,就是他爹有些怕事,想来也是被欺负惯了,尤其是北边打仗的时候,三天两头有官府大头兵来查,剩下两天还要被地痞混子们吃白食,收好处。”
“是个好姑娘。”崔含章一只手抬起帽檐,对着崔玄笑着说,早晨的阳光特别灿烂,照在他咧嘴的牙齿上,洁白无瑕。
也许是听到老爷对筱妹子的赞赏,让他心里踏实多了,整个人的气势都不同了,迎着朝阳大步迈开,整个人充满了勃勃生机,这与一年前浑身戾气满眼仇恨的左幺截然不同。
崔含章在他身后看着朝气蓬勃的崔玄,忍不住追了一句:“筱姑娘是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