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家举行辞灵送盘缠的仪式,到了夜里下一点才结束。看热闹的人,你挤我我挤你,挤成了一个疙瘩。仪式都结束半天了,人们还是不想走。大老执鲁华发捻了三四遍了,还是不走,盼望着鲁家还有什么节目,再演出来。哪怕看一夜都行。最后,鲁华发没法了,给大伙作起了揖,边作揖边说:“乡亲们,天不早了,该回家休息去了。要想看热闹,明天再来。”
人硬捻,才被撵走。
待人们走后,鲁含看了一下表,时间都到两点多了。在他媳妇朱玉霞地督促下,他才在麦草窝里躺了下来。他媳妇疼他,想叫他到床上睡一会去。说什么他都不愿意。他怕他两个姐姐,两个妹妹说他不孝顺。其实他姐姐和妹妹对他都很好,都想叫他到床上睡一会。可他想,姐姐和妹妹越是叫他到床上去睡,他越不能到床上去睡,那样不好。人要是真困了,别说是麦草窝,哪怕是坷拉伐都能睡着。送殡时,铺麦草干嘛?不就是叫孝子跪在那,躺在那守孝的吗?爹死了,能躺着舒舒服服地睡大觉吗?什么是同甘共苦?就是在送殡的时候能体现出来。姊妹几个在一块,围着死去的爹,打个囫囵,吃碗面条就行了。爹都没有了,在送殡的时候,子女还能享清福?要不,谁送完殡,小脸不瘦一圈下来?俗话说,守孝守孝,少吃饭少睡觉。说得就是那意思。
也许是鲁含太累了,他躺在麦草窝里,一小会儿就睡着了。睡着后,他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爹在天堂里一个劲地笑,笑完,就夸他鲁含会办事。说他一下子请来了那么好的戏班子,说说唱唱地引来了三乡五里的乡亲们来看热闹。这下,鲁家真是要够面子了。他在天上数了数,说昨天晚上来看热闹的人,达到了两千多人。说他当了那么多年的村书记,从来没有这么风光过,并且说,凡是死了的人,在送殡的时候能到场两千多人看热闹的,死者在阴间,就能当大官。
他爹还说,马家可惨了,在辞灵的时候找不到人了,愁得马继成唉声叹气,老是对他娘哭!愁得大老执乱转圈子,一个晚上,光烟就抽了两盒半。说天堂有规定,在辞灵的时候找不到人的,不能按规定时间举行仪式的,死者一侓下地狱。这回,刘泽兰下地狱准了。
最后,鲁华明又说,明天送殡的时候,一定要掌握好时辰,按孙先生说的办。如果,这次把殡送好了,鲁家就大发了,就能彻底地打败马家。还说在棺材入土的时候,一定埋一根桑木棍,指向马家的坟地,叫他马家永世不得翻身。他说完这些话之后,对鲁含又笑了起来,边笑还边拍他的肩膀。这一拍不要紧,一下子把鲁含给拍醒了。
鲁含打了一个哈欠,一看表,都早晨六点了。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起身就往屋里走去。
他打开箱子,又把密码拿出来看。这密码,他都看有十几遍了。纸有些折吧,这是他翻来覆去看的结果。他看着密码,对照他夜里做的梦,有一点不解,爹,为什么在梦里说,要埋一根桑木棍,指向马家的坟地呢。他想起来了,那天,他好像也听孙先生说了那么一句,叫他弄一个什么东西埋在坟子里,是不是与他爹梦里说得那样?当时,他觉得迷信,没在耳。一会儿,等孙先生来到,再问问他。如果孙先生说的和梦里说的一样,那他爹太有灵性了,也太伟大了。他简单地洗了一把脸,顿时觉得精神抖擞,神清气爽起来。他想,他一定要安排好一切,把好这一关。于是,他又和鲁华发商量了起来。
马继成一夜都没有合眼,他一会给他娘烧一把纸,一会给他娘烧一把纸,咾盆里面的纸火不断。除了烧纸,他就想他娘这一辈子的好处。他越想他娘的好处,他就越觉得对不起他娘。最对起他娘的地方,就是在他娘咽气的时候,没有叫她合上眼。他记得清清楚楚,邻居王大婶和刘大婶给他娘穿完衣服之后说的话。
王大婶问:“嫂子,你怎么不合眼,孙男地女的一大家人多好,哪点不合适?”
娘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句话不说。
刘大婶又说:“嫂子,你闭上眼吧!别给儿女留下什么遗憾?”
娘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句话不说。
王大婶还是不甘心,又念叨:“嫂子,你合上眼吧!有什么话,到阴间再说。”
娘,仍旧不吱声,但眼还是大睁着。
刘大婶还是劝:“嫂子,要是孩子哪点对不起你,叫他们多给你钱,到那边永远花不完。”说完,两个人竟动起手来,把他娘的两个眼硬往一块合。任你怎么合,他娘就是不合眼。合上,睁开;合上,睁开。
那天,王大婶和刘大婶还要劝还要合,马继成不让劝不让合了。当时,他想对两位婶婶说他娘为什么合不上眼,又觉得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所以,就没有说。
马继成经过一夜反复地考虑,拿定了一个主意,他决定不能叫他娘这样死不瞑目地走去。他想,什么时候他娘的眼睛瞑目了,再把他娘送走。
主意一定,他就和他舅舅说了起来。刘泽汉听完外甥的话,抽了两颗烟,看了他有十遍,在地上转了有八圈,然后问他:“继成,你不怕邻居百舍说你的闲话吗?”
马继成两手紧了紧孝帽子,对他舅说:“我走得正站得直,怕谁说啥?”
“那好,就按你说得来。”刘泽汉一锤定音。送殡这件事,只要娘家人当舅舅的没有什么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