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筠说者无心,宓姌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被一根银针挑动了最痛楚的神经,她哑声道:“是彤千桦!一定是彤千桦!孝贤皇贵妃的六阿哥莫名染上痘疫离世,怡贵人说是她自己做下的,可是她只是一个嫔位,哪里有能力做到这样左右逢源,天衣无缝!只怕,是因为她想着临死前谢了所有该谢的人,就像她一定要见本宫一般。所以……所以……”
涅筠一步上前,紧紧扶住被怒火与恨意烧得灼痛的宓姌,隐忍着道:“皇后娘娘,如果孝贤皇贵妃临死前的话是真的,许多事她没做过,那么如今的事,真的很可能是兮贵妃指使,若是连孝贤皇贵妃的七阿哥都能死得无声无息,那这个女人的阴毒,实在是在咱们意料之外。”她越说越痛,情不自禁俯下身抚摸着自己伤残的腿脚,切齿道:“皇后娘娘,她能害了奴婢和您一次,就能害咱们许多次。”
宓姌紧紧地攥着手指,骨节发出咯咯的脆硬声,似重重叩在心上,她的声音并不如内心沸腾的火,显得格外平静而森:“涅筠,无处防范是最可怕的事,只要知道了是谁,有了防范,便不必再怕。”
涅筠垂着头,懊丧道:“只可惜,彤贵妃有李朝的身份,轻易动她不得,只是,不能除去这样的人,日日在身边,真是芒刺在背。”
宓姌摇了摇头,将无奈躁郁之情深深摁入情绪的最底处,轻吁道:“即便我贵为皇后,许多事也不能如愿以偿,眼下能做的,也唯有如此而已。”
她在踏出殿门的一刻,最后望向怡贵人沉浸在死亡中显得平和的脸容,有一瞬间的恍然与迷茫;若有来日。自己的下场,会不会比怡贵人好一点点?还是一样,终身限于利用和被利用的旋涡之中,沉沦到底?
怡贵人的丧礼办得极为草草,没有追封,没有丧仪,没有哀乐。更没有葬入妃陵的嘉遇。白布一裹便送还了母家。皇帝不过问,太后亦当没有这个人,仿佛宫里从来就没有过玫嫔,连嫔妃的言谈之间。也自觉地掩过了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倒是数十日后,与宓姌一起时,皇帝才淡淡问起:“那日送鸩酒,听说皇后亲自去了,玫嫔对你说了什么?”
宓姌坐在曝光晴明底下,拈着一枚白玉棋子,专心于棋盘之上,不以为意道:“姐妹一场,终究得去送一送。怡贵人倒是说了几句。但都是疯话,不值得臣妾入耳,更不值得皇上入耳。”
皇帝含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疯话也是人话,说给朕听听。”
宓姌支着腮,思忖片刻。郑重其事地下了一枚子,方才松了口气道:“怡贵人想知道,当年她死去的孩子长得什么模样?”
静室内幽幽泛着微凉,角落里放着一尊鎏金龙鼎炉,毓瑚捻着尺余长的细金箸,熟练拨弄中炉内浅银色的细灰,又撒落一把龙涎香,香料燃烧,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之声,越发衬得四周的空气安静若一潭碧水,皇帝道:“只是这样?”
宓姌扬起眼眸,平视着皇帝:“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能见到自己的孩子一面,是最大的缺撼,足以抱憾终身。”
墨玉的棋子落下时有袅袅余音,皇帝嘘一口气:“你告诉她了?”
宓姌的目光微有悲悯:“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皇帝微凉的手指像带着微湿的水汽,抚过她的手背:“皇后慈悲。”
宓姌有难以言说的心绪,细细辩来,居然是一种畏惧:“是皇上慈悲,怡贵人自裁,皇上并未牵连她家人。”
皇帝的口气淡得如一抹云烟:“她也是一时糊涂。”
隐忍已久的哀凉如涌动于薄冰之下的冷水,无法静止。宓姌只觉得齿冷,那种凉薄的心境,如山巅经年不散的浓雾,阴翳成无法穿破的困境,她终于忍不住道:“是。与其一世再这么糊涂下去,还不如自己了断了自己,由得自己一个痛快。”
如此寥寥几语,两人亦是相对默然了。殿中紫檀架上的青瓷阔口瓶中供着一丛丛茶蘼,雪白的一大蓬一大蓬,团团如轻绵的云,散着如蜜般清甜的雅香,垂落翠色的阴凉。置身花叶之侧,相顾无言久了,人也成了花气芬氲里薄薄的一片,疑被芳影静静埋没。幸好,意欢诞育的消息及时地拯救了彼此略显难堪的静默。乐子喜滋滋地叩门而入:“皇上大喜,皇后娘娘大喜,舒妃小主生了,是个阿哥!”
皇帝喜悦表情后有一瞬的失望:“是个阿哥?”
宓姌及时地捕捉到了这一微妙的变化,笑道:“皇上跟前如今只有一个四公主,一定盼着舒妃生一个和她一般玲珑剔透的公主吧?其实阿哥也好公主也好,不都是皇上的骨血么?”
皇帝笑笑道:“甚好,按着规矩赏赐下去吧,叮嘱舒妃好好儿养着。朕和皇后晚上再去瞧她。”
乐子答应着,满面堆笑地下去了。
宓姌轻声道:“皇上不高兴?”
棋盘上密密麻麻落满黑子白子,皇帝懒懒地伸手抚过:“没有。皇后多思了,只是有了那么多阿哥,又添上一个,没有从前那般欢喜罢了。”
彼时宓姌与皇帝尚未踏足储秀宫,太后已经由紫株陪着去看了新生的十阿哥,欢喜之余更赏下了无数补品。其中更有一支千年紫参,用香色的宫缎精致地裹在外头,上面刺绣着童子送春来的烦琐花样,足有小儿手臂粗细,就连参须也是纤长饱满的——自然是紫参中的极品了。恰好嫔妃们都在,连见惯了人参的玉妍亦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