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平牙齿咬了咬。
“然后,我越看越觉得,它在笑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都是蠢货,蠢兮兮的来,蠢兮兮的走,沉迷烂柯叶,连顿饭都吃不好!我啊,好像记得七岁的时候,日子不是这样的过的!你们从外面来的,一定见过世面,告诉我——”
随后,人的叫骂声逐渐沦为了野兽的呼号:“告诉我啊,我该恨谁啊?我该找谁报仇!”
一个迷惘的复仇者就这样出现在了王禹和石韬的眼前。
石韬不禁问自己,仇人明确的复仇者比迷惘的复仇者要幸福一些吗?要正义一些吗?使命感更足一些?
石韬攥紧了拳头,“哼,复仇就是复仇,和善恶没半点关系。”
蒋平说的咬牙切齿,完全没有哭的样子,不知为何,王禹想起了那日自己在刑场对所有人说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话。
叶瘾人求的是烂柯叶带给他们的极致快感,不惜搭进去至亲,而天熹那些人求自己的身躯,求的是力量,最终也是为了快感,前者与后者都是一群噬人血肉之辈。
蒋平的呼号沉寂了,天地又变回了老样子,连一点涟漪都没有。
雨水落在无人的村庄里,落雨声清晰的连田野里的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越是听得清清楚楚,这雨,下的越是凄凄惨惨。
两人陪着蒋平到村子墓地去,为蒋平埋葬叔父帮了点忙,实际上山村里对墓葬的讲究也就那样,癫狂的全村本就没什么人负责埋人了,做这个事的,只剩下没沾染叶瘾的蒋平。
为了发现胸腹中几乎无穷无尽的怨气,蒋平发疯似的用农具挖着墓坑,农具断了就用手,他后来都忘了这是给谁的墓坑,只是为了发泄力气。
远方狰狞的群山望着墓地的两个人和一颗头,群山似乎让雷声闷气,风声歇息,雨点都形影单只了。
蒋平终究是挖不动了,只能就这么跪在墓坑里没完没了的喘气,喘着喘着,放声恸哭了起来起来。
为自己的无力而哭,为自己的恐惧而哭,为难以适应的命运而哭。
王禹看着他恸哭的背影,又想到了村庄里那个身着齐腰襦裙的少女。
人会把愤怒与恨意错当成坚强与勇气,以为这些情绪能让自己抵御困境与悲伤,实际上,愤怒只是愤怒,恨意也只是恨意,总有一天,愤怒与恨意会让人力不能支,会让人发现,自己远没有练就自己需要的坚强,然后败下阵来。
王禹突然顿悟了:“光靠仇恨,不但难以报仇的,还会先一步榨干自己。”
愤怒与恨意,是失意者的烂柯叶,沉迷叶瘾,诸事难成。
哭声终究还是停了,将叔父的尸体下葬,填上土。
蒋平试着想去擦干眼泪,发现一时擦不完,他纠结了一会儿,然后郑重的看向王禹,睁着缓缓流泪的双眼,用早已沙哑的声音对王禹说:“您是周师吧,能教我周术吗?我要根除贩卖的烂柯叶的人,一个不留。”
王禹正准备拒绝,石韬先一步抢白:“小子,周术很难的哦?报仇也不一定是条好路。”
“我不是为了报仇,我总有一天会找到阿妈和阿姐的,难道我要让她们生活在一个烂柯叶横行的世界吗?”
蒋平那双正淌泪的眼睛里,新的力量开始萌芽。
王禹的一下子惊愕了,他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一团新的火苗,那是将旧路铭记于心之后,决心去开创未来的满满战意。
雨水散去,无比漆黑的夜晚降临了。
夜晚的角落里,油菜花在沉默地宣泄着香气,向世人静静的宣告:惊蛰远去,春分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