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实说了实话,但也有不少假话。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的来历?你确是夫人送到老夫人身边的,但自从七年前开始,你便起了异心,再没有暗中给夫人禀报过老夫人的动静。”
明华容看着无言以对的杨妈妈,冷笑一声,又说道:“七年前你带了一个侄女入府,本说安排她做个轻省差使,攒份体己钱,年岁到了再嫁出去。可是你没有想到,我们那附庸风雅的老爷一直想要个红袖夜添香的俏佳人,不幸你那侄女不只生得秀气,更颇识得几本诗文。老爷偶然发现后便上了心,但他当时比现在更加容让夫人,怕她知道后生气,就一直不敢提出来要将你侄女收房。但越是得不到的他就越是心心念念,终于有一天,他赴宴醉酒回来后,装做醉后糊涂,强行收用了你侄女。本以为生米既已煮成熟饭,夫人再不快也只有认了,况且又是酒后丧行,必定不好怪罪于他。谁想他如意算盘打得山响,夫人的手段却更高一筹,他正预备着光明正大再添新宠,不料隔天便传来了你侄女受辱不过,上吊自尽的消息——”
“住口!”杨妈妈一直在强做镇定,但听到这里,脸上仅有的几分平静尽数破碎,甚至忘记了尊卑,忘形地尖叫起来。
明华容毫不理会她,继续说道:“以老爷的性情,自以为宠幸个丫鬟,就是人家上辈子修来的福份,人家只能欢天喜地受着,根本不能有不情愿的念头。听到传闻说你侄女死前哭骂不止,说他是衣冠qín_shòu,自然是勃然大怒。这个时候,他不但会把对她的两三分喜爱都全部变成厌恶,而且更加不会去深究你侄女的死因。夫人这手段,当真是高妙,别人家的正室暗中害了宠妾,总会引得自家老爷不高兴。她却敲相反,不但除了眼中钉,只要回头再做出几分温柔小意的模样,反而会更讨老爷喜欢,觉得只有她是真心实意敬爱自己的。”
话已至此,杨妈妈根本顾不得惊讶明华容一个年仅十五的大家秀,竟能若无其事地谈论父亲房内的阴私秘事。打从听到七年前的旧事开始,她心中便被苦苦压抑多年的仇恨占得满满的,像呼啸而下的洪水,轻而易举地冲破了大坝,尖啸着翻涌上岸,淹没了大片刻意造作的伪装无事。
“不错,她的确好手段!”杨妈妈惨然一笑,脸上露出刻骨的怨毒:“出了这样的事,阿绿一直在哭,却从没有轻生的念头。她只求我快带她走,离开明府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将来哪怕扮做寡妇也好,终归还有可能找户好人家,踏踏实实过一辈子。我答应了她,却不敢去求夫人,心想反正明面上我的主子是老夫人,便只求了她许我出府还乡的恩典。谁知道等我回去时,阿绿已经死了……而且是吊死在门外的大树上!由着那么多人围着,对她指指点点,让她死后都不得安宁,枉遭口舌!其他人都以为她是恨极了老爷,才吊死在光天化日之下,存心要将事情宣扬出来。我却知道,实际下手的是夫人!她这是存心要挑起老爷的怒火,让老爷不再追究这件事!”
她大口大口喘息着,面上浮起一抹亢奋而不自然的红晕:“我好恨啊!可是又能怎么样?我一介下人,无依无凭,拿什么去指证那个毒妇?大哭一丑,我想明白了,要报仇只有等待时机。我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做若无其事,继续讨好那毒妇,等取得她的信任后再下手就容易得多。但那毒妇恨我将阿绿带来府里勾引了老爷,反而想连我也一并除掉。幸好那时老夫人相当信任我,见那毒妇要打发我自然不依。毒妇碍着她,只好暂时歇了这心思。这些年我又极少出现在她面前,亦从不惹事生非,她才渐渐将我忘了。”
看她满面伤心欲绝,悲痛怨恨,明华容心中一动,突然说道:“阿绿不是你的侄女,其实她是你的女儿,是么?”
许镯曾告诉她,杨妈妈当初自称是青年守寡,又无儿无女,不见容于公婆忻,便离乡背井出来讨生活。但看她这般伤心的模样,显然那名叫阿绿的女子,并不只是她的侄女那么简单。
闻言,杨妈妈发出一声绝望的低泣。她本能地想要否认,但或许是心事压抑得太久,又或许是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她捂脸挡赚落的泪水,点头哽咽道:“大秀,你真是太聪明了……阿绿……其实我终身未嫁,阿绿是我未婚夫的遗腹子。他本是乡间猎户,我们都快成亲了,结果他在一次打猎时伤在了熊吻下,还没回家就断了气。我未婚先孕,家里容不下我,我便带着阿绿出来讨生活。先是在公设学堂里替人浆洗缝补,阿绿的诗字就是在那里学的……后来偶然进了白府,恰巧遇到那毒妇回娘家,要讨几张生面孔安插到夫家去。因她给的银子实在不少,要求的事情又不难做,我便一时鬼迷心窍,捏造身世到了这里……谁知道竟然断送了女儿的性命!阿绿死得好惨,我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天早晨我走前同她说话时穿着一身蓝衣,后来就再也没换过,只有穿着它,我才会觉得阿绿还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她再说不下去,紧紧捂住脸无声地哭泣。
在她承认阿绿就是自己女儿的时候,明华容便知道了她对自己下手的原因,遂确认道:“你下毒暗算我,是想让我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让白氏百口莫辩,身败名裂么?”
“不错!这毒妇害死了我女儿,我岂能让她死得悄无声息、便宜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