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繁回到长安的时候,已是深秋。
落叶铺在道路两旁,时不时便有一阵凉风吹过,带来丝丝寒意,远处连绵不断的钟声悠远而苍凉。
他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才掀开车帘,问随侍一旁,前来迎接自己的管事:“最近几日,可是有哪位贵人不妥?”
岁月的沉淀,久居高位的生活,令他一扫年轻时的fēng_liú浪荡,变得深沉而稳重。哪怕是坐在不算华丽的马车上,都由一种如坐庙堂的感觉。
管事不敢怠慢,连忙低下头,回答道:“大人料事如神,当利大长公主于二十五日前无疾而终,圣人哀恸,厚赐了隋家。隋家也一心大办,非但大宴宾客,也请全长安有名的佛寺、道观都为当利大长公主做了水陆道场,遵善寺甚至为当利大长公主敲了三千钟。”说到这里,已是止不住的艳羡之情。
当利大长公主逝世时,已经七十有二,算是难得的高寿了。她没有受病痛的折磨,在睡梦中悄悄离开,这是喜丧,子孙无需太过悲伤。
生前显贵,福寿绵长,儿孙满堂;死后极尽哀荣,继续庇荫子孙。一个人若能做到这份上,才是真正值了。
杨繁对当利大长公主压根没什么感情,不仅如此,听到当利大长公主逝世的排场,他嘴上不说,心中却骂了一句“蠢货”!
太平盛世,奢华之风渐盛。本朝历代天子都以身作则,推崇清淡简朴,反对奢靡浪费,尤其在葬礼上。
由于世人皆认为“侍死如侍生”。即活着的时候享受什么待遇,死了也该有同等的待遇,否则就是儿孙不孝,九泉之下都不会安心,导致厚葬之风一日胜过一日,往往便宜了那些盗墓贼。
皇帝推崇薄葬,甚至以身作则,本朝传承至现在,已是第五位皇帝。可论及葬仪之盛大,陪葬品之多寡,只怕本朝的四位先君加起来都比不上前朝末期的一位皇帝。这种时候,隋家非但不体察上意,还将当利大长公主的丧事大操大办,圣人面上不显,心中怕是不怎么高兴。
当利大长公主的丧仪是这个规格,她的姐妹难道不会攀比?哪怕她的姐妹们不想攀比,儿孙也肯定是要攀比的,否则人言可畏,万一说他们没有隋家有孝心呢?姑姑是这种规模的丧仪,侄女呢?难道不会有学有样?就更不要说那些亲王、郡王了,这个风气一开,怎么止得住?偏偏圣人什么都不能说,不光因为当利大长公主是她的长辈,也因为这是传承千百年的风俗。
让皇帝吃这么一个哑巴亏,隋家也是了不起。
难怪这些年,隋家一直起不来,号不准皇帝的脉,怎么做都没用。
当利大长公主在世的时候,隋家勉强还能保持一流勋贵的地位,当利大长公主这么一去,哪怕圣人不会忘记隋家,明眼人也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家族已是沦为二流,关键问题上插不上话了。
他没回来倒还好,如今都回来了,少不得前去当利大长公主府祭奠一番。
不过……
在此之前,他得先面圣,面圣之后,再去赵国公府一趟。
赵国公玉迟官至宰辅,致仕之后,加封太尉,赠开府仪同三司。哪怕他已经不在朝堂上出现,圣人对他的信任却不会动摇半分,更不要说他的妻子新蔡大长公主了。哪怕圣人有好几个姑姑,但要论地位。诸公主之中,当利大长公主没了之后,新蔡大长公主便是独一份了。
正因为如此,赵国公府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杨繁却不属于此列。
博望侯杨繁简在帝心,自打十年前开始,便接手了玉迟的部分工作,负责起了边境榷市的贸易。
近十年来,边境战争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迫使大夏最大的两个敌人——突厥与吐蕃,不得不向西扩张。尤其是突厥,西迁之后,对西域诸国进行了疯狂的进攻,以补充自身在与大汉战争中受到的损伤。
西域诸国国小力弱,不得不于铁骑之下,列国被横扫,给突厥带来了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牲畜牛羊。
金银虽好,却养不活人,也就导致大夏与突厥的榷市越发繁荣。突厥人带着大笔金银与汉人交易,购买他们生活的必需品。杨繁所要做的,一是监管,不让过多的粮食和药品外流出去,顺便与突厥谈判,不光是金银,也要多捞些牛羊回来;二是维护秩序,省得榷市出什么乱子;三便是配合丽竟门,暗中对一些墙头草做一个全面的记录——在这样令人疯狂的利益面前,除了官方允许买卖的东西外,商人也是不吝于对突厥贩卖兵器,甚至更进一步的东西。
源源不断的金银流入,极大地填补了大夏因为战争而受到的创伤,并没有对国力造成特别大的打击。大军凯旋归来获得的荣耀、得到的厚赏,也促使了天下习武之风的昌盛,以及百姓对人口的渴求。
民间溺婴、杀子的风气,层出不穷,但谁又是丧尽天良之辈,想要杀死亲生骨肉?但养不活就是养不活,不光是吃喝,更重要的是,一家多一个人口,就要多承担一份赋税。可按照本朝的授田制度,国家并没有那么多田给百姓,更不要说还有世家、勋贵、豪强对土地的掠夺。
田亩不能增加,产出一年就这么多,如果家里人口多了,却要多交税。这对平民百姓来说,绝对是一项不轻的负担。
战争,改变了这一切。
本来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耕作一生的农民,纷纷选择参军。达不到参军条件的,惋惜之余,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