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骑于月色下彻夜飞驰,带起烈烈寒风,沉闷的铁蹄声如投石入湖,似要在这片草原中激起阵阵波纹。
穹顶夜幕随着时间的流逝由黑转蓝,渐渐的,一望无际的草原尽头一抹暖红乍起,闷了一夜的黑于这一刻乍然逝去。
草木渐浓,慢慢的没过了骏马膝处。
远处有波光粼粼,距盐湖到了。
霍武儿拉缰立马看向一旁的梅七。
梅七意会,随即低声命到:“饮马休整!”
冷峭的秋晨里奔驰一夜的骏马鼻尖白雾片片。军士们亦有薄汗。
下马,饮马,取出襟中硬馕就着湖水进食,三百人动作迅捷却诡秘安静,只有草丛被人马扰动的沙沙声响起。
并无后援。他们,已经深入敌阵。
如此壮举闻所未闻。众人都被自己这大胆而疯狂的举动激得内心翻涌,鸡皮阵阵。
梅七也不例外。难耐内心激动,看向湖畔曲腿而坐的霍武儿。
清晨的朝霞殷红了半个湖面,映照着湖畔的霍武儿,煌煌如在云中。他在看舆图。眉眼沉稳,气势内敛,让人心安。
绕过这片湖就是驹连答的驻地。
湖畔绵延的高深草木成了最天然的掩身之所。
回首招来梅七:“传令,休整后就地解散,各寻掩护,今夜戌时湖北岸集结”霍武儿视线越过湖泊望向前方“今夜,杀匈奴,夺粮草!”
……
不同于雁门关外的一夜激战和湖畔隐隐待发的肃杀,江宁府山南别院前一派安逸祥和。
别院依雀儿山南麓而建,虽不似长安洛阳的楼宇重重,但胜在庭院深深,回廊曲折,恰一派婉约江南之意。
巳时初,仆从仆妇们便已穿梭往来于游廊,中堂,游园等处。
玉盘酒爵,笙钟鼓磬,花草石雕,俱都被妥善安置。
今日正是山南府宴。
府门前车马麟麟,煊赫富贵,映衬得远处驶来的二马并一牛车毫不起眼。
奶娃儿被托与客栈仆妇代为照看。二人并一鬼递上竹简,此次总算是入得门来。
半路周奇被影壁下半人高的红珊瑚宝树晃了眼。驻足良久,双眼闪闪似有绿光。
云翡顺着周奇的目光看去,疑惑不解,珊瑚树色泽掺杂,略有缎纹,体量太小,有甚好看?
待得穿过假山园林和重重抄手游廊便可见中堂。
除却仆婢侍从,堂内坐着十数清隽男子。
多是长袍广袖,玉带垂腰,好一派文弱儒雅之风。
东侧坐着程大人的门客们,丝绣红袍,白妆敷面,玉佩珠履,羸弱之感扑面而来。
未得细看,李善周奇入得门来便是一愣。
周奇更是略退了一步,以为误入女子酒宴。
二人落座西侧。劲装斗篷,风格迥异,格格不入,反显得更为惹人注目。
“失策,窃以为我等已是盛装华服。”有一门客叹道。
“然,哪曾想最夺人的反是这般”略一斟酌,将朴素寒酸换成了:“独辟蹊径。”
“待得归长安,且要把这劲装一试。”
“依我看来,除却这二人,西侧那青衣男子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青衣男子虽也是长袍广袖,却衣色素净,不着配饰。脂粉不施,倒也有了些凌厉之气。见远处几人望来,举樽回礼。
一旁云翡却没有被满堂美人所吸引。有甚好看,待得程卢勋出得堂来,大半屋子都是土鸡瓦狗。一双眼反而牢牢黏在了各色龙凤糕,金银截等瓜果甜点上。
“程大人请宴”随着奴仆一声高喊,
程卢勋施施然穿过中堂。
随着他的走动众人看直了眼。
周奇喃喃道“美,甚美。”那句诗叫什么来着?啊,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李善约是不曾想得到周奇心中已念了半首诗。转头看向云翡。那日她提醒他二人赴宴时神色有异。或是与这程卢勋有关。
云翡看见程卢勋的刹那便楞在当场。
脑中没有美人。
一幕幕如山袭来,铺天盖地。
那里烈阳枯土,墙塌城毁。城内饿殍遍地,刀光火影。
有哀嚎痛哭,有咒骂嘶喊,还有此人的头颅插于旗杆,高高悬于城楼之上。
云翡吓得跌坐在地。
李善伸手欲扶,想起还有他人在场,又忙忙缩回手。
云翡木然地看向李善,双眼无神:“替我传一言,我可令程卢勋请来郭太守与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