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完约瘦了一些,不过腰线劲直,肩膀有力,面目五官似较以前又深刻了许多,而那张脸,配上那笔直的唇线,更显凉薄。
“你看他这样子,一定是有人欠了他很多银子。”卫嫤和箫琰窝在一块窃窃私语,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完完刚上楼,就听见这么一出声,他的目光警觉,很快就锁定了卫嫤落坐的位置,跟着,他看见卫嫤向这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钢牙。
上次在碧水坞匆匆一别,他只来得及远远地看了几眼,此时重遇,当真如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分离。他打量着卫嫤,视线很快就落在了箫琰身上,两个男人同是面色一僵,箫琰跟着卫嫤笑起来,完完约乌黑的脸上却好似突然上了一层新漆,黑得发亮。
“王、王公子,你老怎么有空……”小二闪到了自己的舌头,说话也不利索了。
倒是卫嫤仍旧是一脸泰然地坐在座中,向着完完约招手:“小黑蛋,好久不见啊。”
真的是好久没见了,她走的时候无声无息,连句话也没有,若不是他借着冯喜才一直追踪碧水坞,他死活也不会想到这丫头竟敢将自己置于如上危险的位子。事情的发展与他设想得有些不一样。他特意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南禹部族的人马跟着,才愿意单枪匹马地上来,可是看见两人放在桌上十指相扣的手,他心里突然五味杂陈,真恨不得冲上去将箫琰掰开扔出去。
他有好多话要问她,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住口,不许叫 小黑蛋。”
卫嫤摊了摊手,向着箫琰道:“你看吧,有人就是这样别扭。”
完完约光火:“卫嫤,你出手那么阔绰。无非是想引我出来,巴图路都和我说清楚了,你破我剑笼,坏我大计,这笔账还没有来得及跟你算,你倒好,竟然自己送上门来!说吧,你不回扶城,整日在外边东游西荡,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总不能告诉我说你是看此地风光秀丽。特地出来游山玩水的罢?”他这一次是不请自来,没等卫嫤说话,他就径自坐下来。“你说你有笔生意要同我谈,说来听听。”
他说话,眼睛却是瞧着箫琰的,这个箫琰一定不是他见过的那个懦弱胆小的箫琰,他一定眼花了。箫琰看着他还能笑出来。这一定是他眼花了,看错了。
“故人相见,动不动就说钱,多伤感情,既然来了,不妨一起坐坐。聊聊。”卫嫤使了个眼色,小二立即上前添了副碗筷,并将茶也斟好。做好这一切。他才战战兢兢地退出去,刚才完完约看了他好多眼,他背上的冷汗都被看出来了。卫嫤笑容可掬,可是却比以往见到的任何一次都假。“你做的这些都是我爹爹默许的?对了,我爹他怎么样了。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怎么?卫大小姐还记得自己有个爹爹么?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如果没有箫琰在场,完完约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动手揍人。
卫嫤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小口茶:“你……很生气?你凭什么生我的气?你拜我爹为师,学习天下国策,不就是为了争那个破烂皇位么?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个招买人心的工具,一个传宗接代的借口,没有我,你不一样好好的,应世明王?”
她拉高了调子,引得完完约瞳孔一阵猛缩。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完完约一把抓起面前的茶饮,将茶当酒,一饮而尽。他当初确实是想借着卫嫤上位,左丞相党羽众多,要想获得卫梦言的支持,又不打草惊蛇,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人都知道卫梦言将女儿视作珍宝,如果能娶她为妻,卫梦言这一关就好过了。反正娶谁不是娶?不就是个女人么?
可是没想到卫梦言居然能看穿他的想法,他还没出声,这老儿便将女儿送走了,非但是送走了,还特地派了个这样不入流的娘娘腔跟着。
他瞪着箫琰,几乎要人盯出个洞来,可是箫琰却一改以往的怯懦胆小,迎视着他逼视的目光沉凝未语。箫琰还是穿着兀言昊给他换上的那件白衣,几经周折后,这件衣裳虽然脏了少许,却并不影响他在完完约面前雪白惹眼的程度。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完完约才突然意识到,箫琰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护卫,那份光华内敛的矜贵,几乎在寻常王孙当中也难得见。
卫梦言拒绝了很多上门提亲的人,甚至连予聆公子也不怎么放在眼里,原因就出在这里。一个位尊权贵的人,站得越高,就越危险,朝堂斗争错综复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推出这个混乱的圈子另谋天地。
他做到了,也选对了。
箫琰此人,既无身家也无背景,从江湖中来,到江湖中去,他始终茕然一身。可也只有这样茕然孤寡的身份,才能彻底将卫嫤带离那些枝枝蔓蔓的牵绊。卫梦言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一方面,他实现了对得意门生的诺言,另一方面,他做到了不将女儿拉下水。
可是完完约不知道,卫梦言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两点。卫嫤的身份和箫琰的身世。
卫嫤毫不客气的质问,令完完约惊讶。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无话可说。”他这些话的时候有些迷惘,原本是想否认卫嫤洞察的一切,可话到嘴边,却又像变成了别的意思。他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沉去了自己也摸不到的黑暗寂寞里。原来真相被人道破之后,竟是这样难受。同样的话,他可以直白地说给卫嫤听,可是由她口中说出,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