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之昏庸,举国皆知,否则这些文臣武将也不会以练铁头功为己任。
好在打卫嫤从金平回来以后卫梦言就不大理政事了,后又因为牵扯到了许皓贪墨一案,他聪明地告病几天,否则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人人都看得明白,至从卫梦言从太子太傅擢升左丞相之后,这君臣之间的关系便生疏起来。不过好在卫梦言说的话,皇帝还能愿意采纳几分。就是不知他能听进去的是诤言还是谗言。
辅国大将军夏侯罡是忠臣没错,可忠臣也有发脾气的时候,卫嫤记得小的时候,师父曾经几次要在御前拔刀,亏得左右死死地拉住他。
一奸一忠都闹成了这样,他还想怎么着?
不敬忠良,不纳贤才,在家怕老婆,出门就耍威风,卫嫤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任意妄为的皇帝,居然不听劝誎斩杀降将。
室内昏黄的灯光映在箫琰没有血色的脸上,他不说话的时候,是那样安静,连眼睫垂下的弧度都是那样的温柔。漂亮的唇线边漾过一丝笑意,薄薄地如初春时节消融的浅冰,而他眸中明亮的眼波,却像是一泓春水,摇曳着淡淡的滟光。
他平静地站在她身边,轻轻地道:“小姐不必担心,都过去了,我……都放下了。”
没错,仇恨什么的,他一早全都放下了。
箫琰出身世家,原是受过很好的教养的,却不想最终却要行走江湖,做那些梁上君子的勾当,箫氏一脉以轻功为胜,倒是为他留下了一条生路。后来他投身梅家,甘愿以一名小小护卫的身份留在卫小姐身边也是别有目的,他想过报仇。虽然他知道自己未必杀得了皇帝,但却可以除掉平南一役之中害他族类的老将军,夏侯罡。
左丞相卫梦言是他选中的一块跳板。
他表面上是那样浪荡不羁,可暗地里却是细心如发。
他在更早的时候就发现了卫梦言与王佐之间往来密切,更从一开始就知道,卫小姐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卫小姐了。
真正的卫小姐骨子里是个浪荡货,喜欢予聆不假,但却不只喜欢予聆一个。
对男色饕餮的女人,他见过不少,却不包括现在的卫嫤。
卫嫤掀他的被子时。他确实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后来他却发现,这丫头什么都不懂。不。应该是说,一夜之间就变得什么也不懂了,好像突然小了几岁似的。
而当他第一次看卫嫤爬墙的时候,他突然如释重负。
那身武功虽然未到火候,但却骗不过他的眼睛。
心里有个声音反复地回荡着:“箫琰。今后就是她了……她是你唯一的主人。”
他认得卫嫤的轻功,段、箫、柳三家同出南禹,要彼此认出对方,简直易如反掌。
“放下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同我说,你放下了?”卫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直以为箫琰是个潇脱随性的江湖人,却没想屋他居然还藏着这样的不幸,当她以为这是一个被仇恨注满的身躯时。他却轻轻一笑,平静地告诉她说,已经放下了。
这不是她认识的箫琰,揭开了那层面具之后,她觉得四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模糊起来。先是王佐,后是箫琰。她身边的人一个个似乎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就像她一样。
“不放下又能怎么样?难道让我一介小民拥兵再起,妄图改朝换代?又或者一辈子都活在仇恨中?”箫琰依旧温柔,“我现在过得很好,又何必去想那么多?眼下好,将来一定会好,便是眼下不好,将来也未必会比现在糟糕,何需庸人自扰呢?”
花重泪看着箫琰,不觉肃然起敬。卫嫤却依旧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不喜欢的,为什么不去改变?”她霍地站起来,脑袋差点撞上他的下巴。
“卫姑娘!”花重泪被她吓了一跳。
这时候侯白派人在外通知:“箫公子,花公子,房间已经备好了。”
箫琰在屋里应了一声,回头看看满屋高悬的仕女画像,朝着卫嫤悠然一笑,道:“我先送重泪他们过去,小姐若是不嫌困的话,就等在下回来。”他目光闪动,似乎还有其它的事情要说,但当着花重泪的面,却不好再提及。
卫嫤瞪着他瞧了半天,才懵懵地点了头:“好。”
箫琰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又变成了当初那个油嘴滑舌的雅贼:“那……不见不散。”
花重泪也道:“卫姑娘有伤在身,是应该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来叨扰,告辞。”他说完,带着三名手下跟在箫琰身后走了。
卫嫤送了几人出去,自己回头看着已经烧了半截的蜡烛发呆。
南禹,这个地方她听人提起过很多次,但是一直印象模糊,可是现在亲耳听到箫琰说起自己的身世,她才多了几分好奇。
圣武皇后英名一世,没想到却嫁了个这么个男人,她若是知道自己的子孙是这副德性,估计一早就被气死了。如此看来,南禹望族造反,未必无理,那夏侯罡平南……
不,不对,师父怎么可能提议斩杀降将?她谁都可以怀疑,却不能怀疑师父的用心。
箫琰去了一会儿,又一瘸一拐地回来。见卫嫤在屋里发呆,他也就没敲门,只在门边站着。
一场大雨终于落下来,雨水洒落,打得园中的枝叶噼啪作响,冰凉的雨点溅在箫琰的长袍上,下摆的衣缘很快就湿了。
卫嫤抬头的时候,吓了一跳:“箫琰,你怎么不进来?”
“夜深了,在下进去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