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吴蔓玲作为支部书记第一次坐桌子,热闹了。事实上,吴蔓玲很快就成为这场喜宴的主角了。新娘子被撂在了一边,成了她的绿叶。所有的人都向她敬酒,一拨又一拨。又因为她是个女同志,现场人们就编出了女人特别能喝的顺口溜,诸如“女人上马,必有妖法”,“女人喝酒,胜人一筹”。王家庄的人喝酒就是这样,喝酒是次要的,主要是利用酒向别人表达“敬意”。所以,就要不停地“敬”。打冲锋一样。既然是“敬”,那就不是一般地喝了,你就必须得接受。否则是不好的。而一个“敬”了,别人就不好不敬。换句话说,你接受了一个人的“敬”,你就不能拒绝别人的“敬”。吴蔓玲不能喝,主要还是缺少酒席上的经验,对王家庄的“喝酒经”又不熟悉,喜宴还没到一半,吴蔓玲就高了。满脸都是逼人的红光,两眼亮晶晶的,像做了贼,可一点都不心虚。而脸上挂着毫无内容的笑,想收都收不回去。现在,志英来了。志英把新郎官一直拉到吴支书的面前,他们要“共同敬支书”一杯。吴蔓玲捏着酒杯,站起来了。依然在笑。她突然提高了嗓子,问了新郎官一个问题:“能不能对我们志英好?”新郎官是个憨实的小伙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满脸同样被酒烧得通红。被吴蔓玲这么一问,愣住了。窘得厉害。不停地抿嘴。吴蔓玲却不依不饶,追着问:“能不能?”新郎官偷偷地瞥了一眼志英,这一瞥有意思了,目光又自豪又满足,又奉承又巴结,近乎愚蠢,近乎低能。是痴呆的那一类。就好像志英是一个下凡的仙女,被他逮着了,简直得了天大的便宜,幸福得不知道怎样才好。新郎官突然仰起了脖子,十分莽撞地一饮而尽,大声说:“忠不忠,看行动!”口气里头有了不着边际的披肝沥胆,是无限的忠诚,发自真心的豪迈。大伙儿爆发出一阵哄笑。吴蔓玲没有笑,没有。小伙子偷看志英的那一瞥被吴蔓玲看见了,全在吴蔓玲的眼里。吴蔓玲看出来了,小伙子喜欢志英,很爱,不要命的那种爱,把志英当成宝贝疙瘩了,肯为志英去死。志英长得实在不怎么好,也不是一个多么出色的姑娘,比自己差得太多了。可小伙子怎么就那么宝贝她,那么在乎她?还要偷偷地看她。吴蔓玲感动了。有了嫉妒的成分,有了自我缠绵的成分。相当地刺骨,一下子戳到了心口。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小伙子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自己。从来没有。吴蔓玲那颗高傲的心被什么东西挫败了,涌出了一股忧伤,汪了开来。周围的人哪里能知道吴支书琐碎的心思,仗着酒性,还在那里起哄。吴蔓玲端着酒杯,目光却已经散了。酒已经上来了,吴蔓玲还在那里缠绵,把自己绕进去了。越绕越紧,越绕越深。一屁股坐了下去。仿佛遭到了重重的一击。一个人陷入了恍惚。孤寂,而又颓唐。眼眶里凭空汪开了一层厚厚的泪。很厚,很危险。志英看在了眼里,知道吴蔓玲醉了。放下酒杯,走到蔓玲的身后。志英摁住了蔓玲的肩膀,说:“蔓玲姐。”酒席突然就寂静下来。志英说:“蔓玲姐?”所有的人都放下了酒杯,一起望着吴蔓玲。吴蔓玲早已是旁若无人,眼泪夺眶而出。吴蔓玲没有哭,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在那里流泪。泪珠子特别地大,掉得特别地快,断了线一样。
吴蔓玲什么都没有说,这个铁姑娘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其实什么都说了。她不是一个铁姑娘。她不是男的。她是女的。她是一个姑娘。她是个南京来的姑娘。好在王家庄的乡亲们都喜欢吴支书,知道她的心口有伤。其实呢,吴蔓玲酒一醒,把什么都忘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