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有一搭无一搭地戳着面前的金针菇,叹道,“你们这些外科大夫还真是,对人命这么拼死拼活地较劲。”
霍奕一挑眉毛,“你们做遗传咨询的不是这样吗?我那些病人吃药的时候,激进程度可不下于做手术啊。”
“是啊。无论如何也想试试,无论是多贵的药、多难受的副作用,都想试试,确实挺激进的。”陆微别点头。
“就算不说工作,单说你,为了救人,大半夜地敢去捂陌生人的伤口,能去抢要自杀的人的刀,替别人操心到要特意跑到医院看一圈,你不是也竭尽所能地想要别人多活两天吗?”霍奕问。
“是这样没错。”陆微别点头。
“你不是说,你绝对不会自杀吗?”霍奕追问。
“我确实不会。”陆微别道。
“这么说来,我们明明是同路人。你这么说我们干嘛?”霍奕问。
陆微别苦笑,“因为我现在突然觉得,人命不一定真的那么重要。”
霍奕脸色瞬间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其实,我刚开始知道张林和刘沁的决定时,虽然可以理解一点张林的心情,但我也生气过。我气我皇上不急急太监,我替他们担心得要命,他们却可以从从容容地放弃生命。可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我觉得当年他们的决定,其实真真正正的,一点儿错都没有。”陆微别答道。
霍奕眼睛都瞪红了,直直地盯着陆微别,“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陆微别也直直地盯着他,恨声道,“我的意思是说,张林不应该做这个手术。我的意思是,你不该趁我们陪着刘沁出去,去劝张林做这个手术!”
霍奕一怔。
“怎么?我说错你了?其实你刚刚没有偷偷返回张林的病房,没有指责他没有考虑刘沁的感受,没有指责他背叛了他婚姻的承诺?”陆微别反问道,“你当我傻吗?张林额叶受损,根本没有什么共情能力剩下了。他就算看到刘沁哭得肝肠寸断,也不能体会到她有多伤心。他怎么可能想到刘沁因为他不做手术的决定在受煎熬?怎么可能想出如果刘沁愿意,他就做手术的主意?你说他终于听劝了,你挺高兴啊。但是你凭什么认为你劝对了?”
霍奕脸色煞白,下颌紧绷,“我当然知道我劝对了!张老师现在能走能动能思考,到底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他要是死了,刘老师要怎么生活,你想过吗!”
“他要是用这个样子活下来,他们两人要怎么生活,你考虑过吗?”陆微别咬着牙问道。
“就像现在一样生活啊,有什么不好的?那么多缺胳膊断腿看不见听不见的人都能活着,他哪儿哪儿都是好的,为什么就非得去死?”霍奕反问道。
“他是不是好好的,这是你该替他判断的事情吗?这难道不是应该他自己判断的事情吗?”陆微别问。
“那刘老师呢?她是不是好好的,这要谁来考虑?”霍奕反问。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就抗不过去?要是张林出门被车撞死,她就非得去死才行吗?”陆微别道。
“那能一样吗!”霍奕怒道,“无计可施的失去,和束手就擒地失去,根本就是两个概念。对于放弃生命的人的亲人而言,他们不是被命运强制伤害的,他们是被自己珍视的人放弃的。那是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痛苦!”
陆微别也怒了,“你知道什么?你是刘沁吗?你凭什么替她盖棺定论!”
霍奕低声吼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当年就是被放弃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