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微别觉得自己的情绪马上就要脱轨,生生压抑着,红着眼睛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张林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难过,颇为愉快地回忆往昔,“你知道我们两个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陆微别摇头。
张林于是慢悠悠地带着笑意给陆微别讲他和刘沁的过去,“我和沁沁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她那时候时候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家庭负担很重,人又要强,学习也好,学生活动也好,样样她都要做好。其他同学都很羡慕她,可我总觉得她辛苦到随时都要倒下。那时候我追了她很久,她一直没同意,每次都温温柔柔地笑着跟我解释,她暂时还不准备谈恋爱。
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们学校开表彰大会,她又拿了奖学金,戴着朵大红花站在台上,又是那么温温柔柔地笑着。散会以后,我在凉亭里遇见她,她拿着本书就靠着柱子睡着了。
我绕到小餐馆买了两瓶酒,然后回来等着她睡醒。
我等了很久,手里那篇论文被我翻来覆去看得都快能背下来,她才慢慢醒过来。
她看见我,特别惊讶。我朝她笑笑,晃了晃酒瓶子,她就也跟着笑了。
那时候穷啊,一个月补助也没多少钱,也买不起下酒菜。她也没嫌弃,开了瓶子就喝了一口。那天我俩就在那儿一起喝酒,坐在亭子里,也不说话,喝着喝着,她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一边笑一边哭。我坐在她身边,红着眼睛陪着她。
就是那天,她决定接受我。”
真是美好的回忆,陆微别闭了闭眼睛,想像着春暖花开时,凉亭里,恣意哭笑的年轻男女。
只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答应?”张林温声说着,“因为我理解她。别人只能看到她的温婉大方、快乐轻松,我却能看到她的举步维艰、左右为难。”
陆微别脑中警铃大作,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张林。
他还是那么温柔地微笑着,“可我再也不能理解她了。所以,我得放了她。”
霎时间,张林所有的温和、所有的微笑、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化作一把把刀子戳过来,疼得让人喘不过气。陆微别低下头,看着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
原来如此。怪不得刘沁那么爱哭。
真疼啊。
张林却丝毫不觉得痛,还是笑着,“还好,我生了这个病。你看,我说着这么悲伤的话,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难过。”
陆微别低着头沉默着。
“我能麻烦你一件事儿吗?”张林问道。
“当然可以,什么事情?”陆微别抬头,努力挤出一张笑脸。
“我妻子已经出去好久了,你能不能帮我找她一下?我怕她太难过,会出问题。”张林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温和,丝毫不见慌乱。
“好,我这就去,您稍等一下。”陆微别胡乱点了点头。
“多谢你。”
陆微别冲他笑笑,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她曾以为张林是幸运的,他状况比大多数同是胶质瘤的病人好了很多,他有更多的治疗方案可以选择,他大概率有比别人更好的预后。可原来,生活从未对他仁慈过。
她一路张望着找过去,昏暗的医院走廊里,挤满了或面色灰败、或悲痛欲绝的面孔,耳中充斥着急匆匆的脚步声、机器尖锐的报警声、震耳欲聋的哭号声。
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生活从未对任何人仁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