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果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咽了口唾沫,伸着脖子说,“人……人都找到了……都死了……”
“死了?”陈叫山大惊,“呼”地从板凳上站起来,差点闪孟老汉一跤,赶忙单臂一伸,将孟老汉揽住了,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大果,“人呢?”大果将头一低,“在四道湾瘫婆家的鸡棚里……”
芝兰惊得从屋里赶了出来,大睁两眼,“四道湾瘫婆家?”
孟老汉没有说话,似乎并不感到惊奇,又去偏厦抱了高粱秆子,墩在了石碓窝上,摸出洋火,准备点狼烟召唤乡亲们。洋火点着了,看看天空,夜已黑,只怕狼烟已看不见,又一口吹灭了洋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走——带我去……”陈叫山让大果带路,急急朝四道湾走去……
走在路上,大果跟陈叫山说,四道湾那地方,在泥瓦岭和九岭十八坡之间,临着虚水河,地势较低,若遇虚水河涨水,往往会被淹。因而,四道湾现在的住家户,很少很少了……
那个瘫婆,本名叫燕秀,是个苦命的女人。燕秀打小就生得皙气,方圆几十里,那是一等一的漂亮,据说有许多的皙气女子,听闻燕秀皙气得很,不服气,嫉妒,就跑到四道湾去,借着绞鞋样、剪窗花、绣袜底等借口,去找燕秀,一看,却都服气了:那当真是皙气得没法了,比天上的仙女还皙气哩……
燕秀太皙气了,连老天爷都嫉妒。燕秀十三岁那年,跟她娘去仙跳坡采菌子,谷雨前后,山道湿滑,一不留神,一下滑到沟里去了。那沟底有一片细竹,被篾匠刚刚砍过,留了无数尖尖的竹茬子,燕秀的双眼被竹茬戳瞎,脸也被戳了个不像样,幸亏她爹通医道,几番草药医治,方才保得一命,但从此,由一个赛天仙的皙气女子,变成了个瞎眼鬼脸的怪物了……
以前提亲的人,络绎不绝,自打这以后,便就门可罗雀了。
燕秀她娘就天天地哭,说是她害了闺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燕秀跟她去采菌子……原本想着,燕秀这般皙气,将来寻个好女婿,老了好享女儿女婿的福哩,现在,啥都没了……没出一年,燕秀娘就在懊悔、悲痛、以泪洗面的煎熬中过世了……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燕秀与她爹相依为命,苦熬度日时,四道湾一位叫大碾的年轻后生,却常常来帮助燕秀家。大碾人丑,比燕秀大了近十岁,在燕秀还没破相前,大碾就喜欢燕秀,可觉着像燕秀这般皙气的女子,自己是万万不可能娶到的,妄吃天鹅肉的事儿嘛!可燕秀破相瞎眼之后,别的后生,都不再惦记燕秀了,大碾依然喜欢燕秀,在他看来,燕秀皙气就是皙气,即便是瞎了眼睛,破了相,还是皙气!
燕秀她爹过世后,大碾终于鼓起勇气,不顾众人的反对,背着铺盖卷卷,搬来与燕秀一起住,照顾燕秀,并摆了八桌子席,与燕秀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大碾尽管丑,可燕秀天生是美人胚子哩,两口子生下来一个儿子,眉眼都像燕秀,可疼人哩,任是谁见了,都说这娃娃好看,比年画上的娃娃都好看!大碾不识字,得了这么个疼人的儿子,高兴得不得了,特地请耳虚关的老秀才,给娃娃起了个颇为雅气的名儿,叫秉儒。
秉儒一天天长大,又疼人,又聪明,捏个炭棒棒能画鸟,拿个树枝枝能写字,能唱曲儿,会扭秧歌,算盘珠子也会拨,大碾和燕秀笑得合不拢嘴!为了能好好供秉儒读书,大碾拼了命地砍柴、挖药、打猎、捕鱼捞虾、跑筏子。秉儒九岁那年,虚水河上游发了洪水,冲来许多的木头,许多人都纷纷用铁钩子去钩河里的木头,大碾自恃水性好,用烧酒擦了身子,一个猛子扎到河里去捞木头,捞了一根,还要捞一根,捞了一根,还要再捞一根,一口气捞了九根木头,却体力透支,再没有从虚水河里上来……
大碾一死,燕秀一个瞎子,就管不住秉儒了,这娃一天天变得好吃懒做,没事儿就到乡亲家去蹭饭吃,也不管燕秀一个人在家饿肚子,偶尔在山里挖了点草药,到太极湾卖了钱,却又跑到赌馆里去赌,常常是输得只剩下一条大裤衩,被人从赌馆里扔了出来。有一回,秉儒起了鬼心思,跟一帮子老赌棍玩纸牌,居然耍老千,偷牌,被人识破,赌馆老板以坏了规矩为名,命人割下了秉儒的左耳朵……
自此之后,燕秀就生了一场大病,常年累月地卧床不起,秉儒受了众乡亲的数落教训,渐渐开悟了些,不再游手好闲,踏踏实实地开始挣钱养家。饶是如此,燕秀一病不起,时日一久,双腿竟又瘫痪,坐起躺倒,皆要靠两手支撑方可……
秉儒在娘的床前,大哭了一场,发誓以后要让娘过上好日子!
后来,秉儒经过一番努力,四处跑买做生意,混得人模人样!混得越好,越就悔恨自己当初将娘气成了瘫痪,便越发对娘好,夏天给娘擦洗身子,用艾草熏蚊子,冬天给娘做了好几个火笼,怕娘冻着,春天百花开,还不忘给娘的床头摆上一大堆山花,天天都换,保证新鲜……
秉儒这样一个人精,自然逃不脱混天王的视线,混天王便软硬兼施,一边刀子一边银子地拉拢秉儒,最终,将秉儒召到了太极湾,并渐渐成为了太极湾民团的团长。秉儒日子好过了,便想将娘接到太极湾去住,可娘死活不去,说混天王种大烟害人,不是个好人,要秉儒早些回来,踏踏实实过日子。可是,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