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完全亮,陈叫山便和骆帮主商量着讨债之事。
昨个夜里,陈叫山已将济源盛的事儿,对骆帮主说了一遍,骆帮主说,以济源盛的陈掌柜那德性,第二天不见得顺乖乖地将钱送来。陈叫山便说,那就再去要,第二次去,就不是第一次那么简单了。
夫人交给陈叫山的欠单,一共是五张,济源盛的欠单,已经被陈掌柜吞到肚子里去了,剩余四张分别是:天隆商行,裕德钱庄,杏园春酒楼,祥瑞兴布坊。
所欠数目最少的是裕德钱庄,最多的是杏园春酒楼,而骆帮主却说,“最最难缠筋的,恰恰是这杏园春酒楼,杏园春的钱是要到了,其余几家都问题不大了……”
“哦?”陈叫山不禁疑惑,“怎么个难缠筋?”
骆帮主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杏园春的老板鹿恒生,因烧得一手好菜,结交了西京城方方面面的达官贵人,下至三教九流,上到督军府,都有鹿恒生的忠实食客,鹿恒生本人便因此傲骄狂气,一般人根本拿他不动!
“既然这么难缠筋的人,卢家何必欠账于他呢?”陈叫山皱着眉头,越发好!
“唉,这事儿都怨我呢……”骆帮主说,“四年前,鹿恒生到金安的镇泉去办事,我们船帮运着乐州、洋州的一批肉干,本是前往汉口售卖的,被鹿恒生看见后,觉着货不错,肉细,干净,且麂子干和黄羊干,在山北尤其吃香,非要当场买下。鹿恒生出的价钱倒也不低,可临到头了,却说现钱不够,足足差着一百八十块钱!鹿恒生说要赊账,怕我不放心,又请到了镇泉的白县长出面担保,我心想,有白县长担保,没啥麻哒,不欠吧,反倒拂了白县长的面子……”
陈叫山深深吸了口气,看着欠单上鹿恒生的签名和指印,说,“既然是最难缠筋的,那就先找鹿恒生!”
骆帮主抄着两手,看着陈叫山那般豪情决绝的表情,既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其实,夫人曾漏过一点口风……”骆帮主终于开了口,“夫人的意思,倘实在不好追债,也不要硬追,为了一百八十块钱,得罪了方方面面的关系,实在不值当!”
“那是夫人替咱们考虑,那咱们也得替卢家考虑啊!”陈叫山忿忿不平,“那些欠钱的人,莫非还有理了不成?欠账这种事儿,是一次两次处理不好,窟窿就大了,麻烦就多了:不欠帐吧,买卖也没法做,欠了要不回来,老拖,那就更麻烦这账必须得要,再难缠筋,也得去要!”
陈叫山越说越气愤,越说声音越大,“要得到,要不到,那只是钱的问题,结果问题;要与不要,则是我们的态度问题,软与硬的问题……”
陈叫山与骆帮主的说话声音许是过大了些,吴先生亦早早起了床,闻声朝这边走了过来,先是咳嗽了两声,仿佛嗓子有痰,喉咙不舒服似的,而后兀自地说着些有关天气的闲话,“露白月黄,朝霞万丈,难得晴日好晨光啊……”
听见吴先生的咳嗽声、说话声,陈叫山和骆帮主便停止了谈论讨债之事。
陈叫山将欠单朝身上一装,拱手相迎,“吴先生,这么早啊!昨个晚上睡得可好?”
“好,好……”吴先生连声说着好,忽而又一皱眉,“就是嘉中的呼噜声不太规律啊……”
呼噜声不规律?陈叫山和骆帮主一怔……
吴先生便说,“初时电闪雷鸣,继而万马奔腾,最后嘛,又悄无声动了……”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卢芸凤和薛静怡都起了床,丑娃给他们烧好了热水,用铜盆端到了客房外面。薛静怡洗完脸,去抓毛巾时,看见唐嘉中挂在衣帽架上的学生帽,西京夜风大,黑色帽檐上,落了一些浮尘,薛静怡便伸手去轻轻拭了一下……
卢芸凤正在梳头,一眼瞥见了学生帽,一步上前,取下了帽子,戴在了自己头上,身子顿时站得笔直,两手紧贴着裤缝,兀自地喊着,“立正,向右看齐”帽子大了些,卢芸凤头小了些,一个“向右看齐”,脑袋一转,帽子便掉了下来,薛静怡眼尖手快,两手将其接住了。
这时,唐嘉中正好过来了,看见薛静怡手里正拿着自己的帽子,便笑着说,“怎么,你想戴啊?”薛静怡头略一低,斜斜看着卢芸凤,心说:让你手快,这下给我出洋相……
兴许是女孩子之间,更容易读懂眼神,卢芸凤读懂了薛静怡的眼神,便一把抢过帽子,一下扣在了薛静怡的头上,转头问唐嘉中,“怎么样,好看不?”
薛静怡戴上黑色的学生帽,刘海儿被分到两边,拨得稍有些乱,在黑亮的帽檐反衬下,显得脸愈发光洁净白,两条小辫从帽侧垂下来,仿佛是帽子本来自有的装饰,眉角一颗小小的红痣点点,被一束自门外射来的红光照着,显出一种俊秀与阳光交织的别样之美……
“嗯,好看……”唐嘉中笑着点点头!
薛静怡被唐嘉中不知是应付,还是发自内心的“好看”之赞,弄得有些羞怯,加之唐嘉中那笑起来只有一边嘴角显露小窝的笑容,那笑容配辅的目光,看着自己,薛静怡便有些慌乱……
薛静怡刚想抬手将帽子摘下来,卢芸凤却一把将帽子按住,“戴着,你就戴着这帽子,我们出去逛街去!”卢芸凤一手将帽子压在薛静怡头上,一手撑在腰间,转过头来,对唐嘉中说,“你们男生能做的事情,我们女生一样能做,而且不必你们做得差……”
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