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效礼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鹿恒生也不插话进来,倒是老韩说了话,“这平白无故的,就把人给办了,好像也不大妥当……”
陈掌柜正在笑,听见老韩这么说,心中不悦,脸上笑容瞬间一散,但忽而一想,复又恢复了笑,便问,“韩伯,以你之见,怎么个不妥当呢?”
老韩端起碗,咂了一口酒,用袖子抹抹嘴巴,“据我所知,那乐州卢家,也不是一般的大户之家,卢家能派那个陈叫山来西京讨债,说明陈叫山在卢家是颇为地位的。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陈叫山杀了,卢家人到督军府来告状,怕就跟一般人的告状大不一样哩……”
鹿恒生和秦效礼都不说话,只静静地听老韩说,陈掌柜却又插话说,“他卢家还反了天去?督军府是他卢家人随随便便来闹的么?”
老韩微微一笑,“韩督军曾说过,老鹰再凶,就叫那么两声,蚊子虽小,可嗡嗡嗡地吵,不怕老鹰抓,就怕蚊子咬……如今这时局,先莫说卢家人有钱,怎么个闹法了,就是那些个吝记者,那些个穷学生,有时候折腾那么一两下,韩督军晚上睡觉都不安宁哩……”
老韩这番话,说得玄机森森,且又处处地将韩督军摆在前头,其余三人,皆不好再说什么了……
旁边桌子上那三人,许是喝酒喝得高兴,其中一位竟拿着筷子,敲着碗边,哼唱起了一段曲子来,起初里,声音断断续续,且不大,唱着唱着,犹如山泉跳出了泉洞,转转绕绕,出了沟壑,渐渐成了河流。不但三人齐唱,且声音愈来愈大,杏园春大厅里的人,全都能听到他们的歌声了
摇篮儿摇呀摇
小舟儿漂呀漂
漂流的游子哦
想念母亲的歌谣
梦里的故乡
有父亲酿酒的味道
窗格上的月亮
能否将思念带到
信笺里的樱花
莫非要伴我终老
白鸥飞过天之涯
小鱼游荆之角
又一年春天到
又一年冬天到
美丽的姑娘呀
在岸上吹着螺号
……
……
这三人的歌声实在难听,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棉絮,吞咽都不利索似的,伴着五音不全、吐字不清的歌声,间或有一声声的酒嗝……这些噪音,回绕在杏园春的大厅里,使每一个人都感到不快……
然而,这三人唱了一曲,又来一曲,且索性将西装外套脱了去,将脖子上的领带松开了,敲着桌子,敲着碗沿,敲着椅子扶手,有节奏地唱着一首所有人都听不懂的歌曲来
酷达克齐努
萨达内努
沃西达齐唷
萨跋
思跋内呶
……
……
唱着唱着,这三人当中的两人大笑起来,另一人却趴在桌子上呜呜呜地大哭起来了,笑着的两人,也便流下了眼泪,又笑又哭,一下下地抓着筷子,在自己的头上敲,在对方的头上敲,在涮羊肉铜锅上敲,你敲过来,我敲过去,冷不丁一下,筷子上蘸了涮羊肉的热汤,一下烫在耳朵上,疼得吸溜了一下……
旁边桌子上有几个人,听见这古怪的歌曲,看着这又哭又笑,又敲筷子的举动,禁不踪嘿地笑了起来,且朝着这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议论着,嬉笑着……
“八嘎”刚才哭得最凶的那人,突然大吼一声,一下将桌子掀翻了,涮羊肉的铜锅“咣啷”一声,砸在地上,热汤飞溅出来,扑到了秦效礼的黑色披风上……
另外两人,竟从腰上摸出了手枪,冲着屋顶,连开两枪,杏园春大厅的洋货花灯,便“哗哩哗啦”,散落下来,惊得大厅里的人尖叫起来了……
鹿恒生正在为秦效礼拍拭黑色披风,一边拍,一边说,“是日本人,我过去说说……”
鹿恒生刚走出几步,花灯散落下来,在他身前炸裂开了……
起先那几位指指点点的食客,自知惹了祸事,正欲起身离开,三位日本人,却冲着地面,又是“”几枪,吓得好些人,一下抱头蹲在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