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样细心,无论怎样专注,终究不能拼出浑全的遗体来,陈叫山似乎还不甘心,还在质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粗心了,陈叫山近乎无望的眼神,空‘洞’着,像此际鹤‘腿’峡上方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厚厚堆聚了,一团团,一簇簇,浑然化整了,却是无边无际的‘阴’郁,漫天漫空的‘阴’‘阴’沉沉……
一转头,瞥见布单上那些零零碎碎,陈叫山一下俯倒,泪水夺眶而出……
霎那间,布单上点点堆聚的‘肉’骨残屑,恍然间,羽化出一道七彩的光环,团绕着,飞腾起来,如鹤‘腿’峡两侧的高坡上,熊熊燃烧的火,有一股热流,席卷了天与地,有一种光焰,炙烤着人们心底最最敏锐、最最柔软的角落……
所有人‘欲’要劝慰陈叫山,所有人似又不愿劝慰陈叫山,近步似有残忍,远步似于无情……
“骆叔……骆叔……你怎就走得这般急?”陈叫山将布单一角,团攥在掌心,声音凄楚于极致,又惟恐纷纷若雨的泪水,打湿了那些散零的魂魄,“我陈叫山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陈叫山近乎绝望的哭喊,嚎啕,泪飞断珠,将鹤‘腿’峡所有人,生生凝然于一个瞬间了……
昏‘迷’中渐渐苏醒的卢芸凤,眼睛红肿泪水未干的薛静怡,衣衫破损血凝一身的满仓,嗓子干哑一脸焦枯的鹏天,被炸断‘腿’昏死复又醒过来的三旺,躺在简易担架上的吴先生、杨秘书,忙前忙后协助乡亲们收拾残场的唐嘉中,感同身受悲然唏嘘的程曜发,同有一颗‘肉’心的望山坪乡亲们此际里,听见陈叫山这般高声的哭喊、嚎啕,声声入骨,音音铭心,顿时齐然下跪……
“笑话,我骆征先三岁跑船,闯‘荡’江湖数十年,啥样的大鬼许没见过,啥样的大风大‘浪’没闯过?就凭你这两把刷子,也敢说大话来吓唬我?”
在卢家大院‘门’前,王铁汉领着铁匠铺兄弟,以及百十号流民,为救陈叫山,与卢家发生对峙之时,骆帮主闪身解围,曾豪气干云……
“咱消消停停的上海滩,宽宽敞敞的大马路,洋人一来,啥都没个样儿了,路也不是那个路,房也不是那个房,衣裳也怪里怪气的模样……更憋火的是,听那货主说,咱的地盘,划给了洋人,就成了啥租界,咱中国人还不让随便进。陈队长,你说说,咱自己的地方,咱还去不了了,这是啥道理?****的,还把拉屎的给难住了?”
在高家堡,骆帮主接应取湫队时,陈叫山、高雄彪、骆帮主三人,在夜里一番畅谈时,骆帮主的愤懑、憋屈、不解与疑‘惑’,犹若昨时……
“我现在既盼下雨,又害怕下雨了……不下雨,饿死人,流民围着卢家不走。可下了雨,来年再跑船,货运生意攒了整一年,肯定是扎了堆,到时候,船又不够……唉,我这大帮主,当得心焦啊!”
在返回乐州途中,骆帮主与陈叫山谈论船帮愁结,踌躇满志,恍然萦回……
“唉,我骆征先老了,越来越不中用了,未来的卢家,还要依靠你们这些年轻后生哩!陈队长,你此番取湫,历捐险,成功而回,老爷夫人那里,日后必将重用你,你要好好干啊……”
英雄迟暮,岁月终老,江湖后‘浪’推前‘浪’,老前辈对新人之殷殷期望,‘春’风化雨,一切,尚未待到桃红柳绿,尚未待到金果满枝头,故人便要凋零?
天,解人之悲戚,‘阴’云层层……
地,解人之凄楚,默然黯黯……
风,解人之苍然,席卷阵阵……
高坡上的大火,随风去,枯叶成灰,兜着圈,满天卷,是灰‘色’的蝴蝶,黑‘色’的飞鸟,是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