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院院坝,到祠堂院‘门’,一条宽约六尺,长约九丈的红毯,铺得平平展展,无一处褶皱。 。红红颜‘色’,映于青砖地面,犹若开辟出的一条崭新路径,纤尘不染,笔直通达,平顺无极。
随着郑半仙一声喝喊,祠堂院‘门’右侧的大鼎炉里,弯弯一截香灰,随火点下移,徐徐落下……
卢老爷、夫人皆一身新装,领卢家子嗣,列队走上了红毯,徐徐而行。
老爷、夫人身后,紧随而至的是二太太谢菊芳,少爷卢恩成,少‘奶’‘奶’唐慧卿,三秀卢芸凤,四秀卢芸霞……
三太太因怀着身孕,属于“四眼人”,未在行列之中。
二秀卢芸香,因于恰遇月红,亦未在行列之中。其实,卢家内部皆晓得,这是夫人的旨意,二秀忤逆族规,身子不洁,断不能进入祠堂,玷污了列祖列宗之灵……
红毯之两侧,人皆围聚,若从高空俯瞰,若大团大团的黑墨间,笔直划出了一道朱红,汉代漆器般的韵味,黑,是黑麻麻的人头,红,是笔直的红毯。
这是卢家迄今为止,规格最高的除夕中祭,所有围观来客,一律微微欠身,略略低头,以“低眉之礼”,相送卢家人,踏红毯,一路行,入祠堂……
祠堂内此际香火缭绕,灯油童子们还特地在祠堂榄坎边沿,摆了一十八盏“祈愿明灯”,左九盏,右九盏,敲续接上红毯。
祈愿明灯是以一青‘花’浅碟,内放菜籽油,以棉‘花’搓成长长灯芯,反复盘卷,如麻‘花’形状,上部灯芯头,直直立起……
待老爷夫人脚步一出红毯,灯油童子们半跪在地,“哧”地擦燃洋火,点亮了祈愿明灯……
刹那间,一十八盏祈愿明灯,全部亮起,纵是午时时分,白昼亮堂,亦映照得卢家众人脚步豁亮一片。
众人徐徐而行,脚步带动微风,轻拂明灯,火苗跳跳闪闪……
老爷走到主持司仪身前,接了三支细香,跨过‘门’槛,在蒲团上跪了,伸香于烛火,轻轻椅,高举细香过头顶,恭恭敬敬,将香‘插’入香炉中,三拜,起身……
其后是夫人、二太太、少爷……依老爷上香之法,逐次上香,三拜,起身……
上香完毕,老爷从主持司仪手中三一卷轴,面向列祖列宗牌位,开始诵读“祈愿祷词”……
其余卢家人等,皆跪成一排,双臂前趴,十指并拢,额头着地,静心聆听之
“大道恢弘,天感地昭,轮回夙愿,先灵应应:乐州卢家,昌盛百年,洪福齐天,承续绵绵,族规家训,镌心铭感。适逢除夕,良辰吉日,卢家后嗣,遂天遂地遂先灵,祈福祈祥祈顺昌,积德之家,三光共荫,品贵庙堂,人为冠冕,光争日月,德纪史书,礼可同行,和而有节,座供清香,常思己过,堂开别业,诚正修齐……”
祈愿祷词诵读完毕,以老爷为领头排首,卢家人依序拿起‘毛’笔,蘸了朱砂,在祈愿册上,签上了姓名。而后,又依序在一个簸篮里,一人取一个红布包缝的祈愿符,揣在了身上……
至此,中祭便告一段落。
接下来,便属于外祭,属于陈叫山的时刻……
陈叫山站在红毯起端,随着主持司仪一声高喊,“外祭开始卢家大船帮新任大帮主陈叫山,进院……”
陈叫山穿着的崭新布鞋,鞋底无一尘埃,针脚密实细匀,并以红线勾勒了两个“之”形图案,六道线痕,象征六六畅顺,谓之“鸿运鞋”。
陈叫山的鸿运鞋,一踏上红毯,众人便开始欢呼高叫起来
“陈帮主,陈帮主,恭喜陈帮主,恭喜陈帮主……“
较之中祭时的“低眉行礼“,此际,人群开始沸腾,你用肩膀顶,我用胳膊肘扛,他以屁股朝后撅,你推我,我扶他,他扯你,踮起脚尖的,脖子伸到最长的,搭着前人肩膀跳跃的……
但无论怎样沸腾,闹腾,身处红毯边沿的人,皆使劲地以后背,扛住背后的人,连连后退,不使自己的脚,踏上红毯,哪怕蹭到一点点,也是不行的……
因为,这是属于陈叫山陈帮主一个人的时刻!
这是属于陈叫山陈帮主最最风光的场面!
唯此一人,唯此一刻。
人皆仰望,不可亵近。
“敬祭水神,人缄声默……”
主持司仪一声高喊,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陈叫山走进东屋,手执细香,敛气息息,走到水神杨泗将军塑像前,低首,举香,闭目,心怀无限虔诚……
香烟袅袅,烛火闪闪间,水运祖师爷杨汜像,通体鎏金,衣甲闪亮,冠帽熠熠,双眉挑起,眼似铜铃,左臂垂于身侧,右手擎于‘胸’前,单掌朝上,透着威武不凡,凛凛之气!
“敬供先辈,颂宣航纪……”
主持司仪一声喊,便有两位灯油童子,打开供台之右的褐‘色’大板柜,取出一沓沓名册来……
这一沓沓的名册,共分为两种,一种是白册,一种是黄册。
白册记录,是卢家船帮自成立以来,所有在跑船行航中,因翻险滩、触暗礁、斗江匪、遇急流、遭漩涡等一系列行船事故中,长眠于凌江之中的船帮先辈。
而黄册之中所记录,则是因于疾病、异伤、寿终正寝的船帮先辈。
白册一摞,黄册一摞,左右分开,摆放在供台上,陈叫山跪于蒲团上,每三一本名册,皆仔细翻动每一页,并在每一页的右下角位置,以大拇指使劲一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