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透后,侯今‘春’忽然赶到了庙上,说万家船帮的船队,已经过了瓦桥镇……
侯今‘春’的意思很明确:桃‘花’水伊始,是大宗棕货的销售旺季,现在凌江下游的棕货行情,谁都说不准!倘若万家船帮先跑到前面去,如果跟下游的货栈,合谋起来砸价,那卢家船帮就被动了……
“万青林今年跑多少船?”陈叫山似乎并不惊异,淡淡地问。( 。 。
“大胁三十九,比咱还多三艘船呢!”侯今‘春’后又补充道,“据说他们故意拖在咱后面开航,是从洋州调了些散船……”
陈叫山颇为豪气地笑笑,心下更确认了:因于去年的红椿木事件,万家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手里木头自不宽裕。而以万家父子的‘性’格,万洪天心思凝虑,万青林却心比天高,他们延迟航期,那是必然的!
然而,在江上挣饭吃,安全是第一位的!
早开航,晚开航,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不出事故,少倾货,少翻船,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说大宗棕货,陈叫山心里很有底:自从在桂香镇连锅端式的收购了棕丝,并在梁州城里给万家人来了个下马威,桂香镇的棕厂老板掌柜们,已然改变了之前的看法,对于乐州卢家和梁州万家的态度,已非昨时了。
再者说,万家人拒提前下手,低价购得了许多的棕垫棕箱,但对于经历过年馑停航一年的买卖需求来说,其数量并不算多。
而自己其后将桂香镇棕园的棕丝,几乎全部购进,后又转为加工了棕垫棕箱,其造价即便比万家人手里的棕货略略高一些,但那高出的部分,可以通过货品数量、质量,来弥齐抹平的!
万家人就算想在大宗棕货上动歪脑筋,他们货量不够,也扑腾不起多大的风‘浪’。
还有,自古以来,船帮跑船都遵循“宁守九分慢,不逾一分险”。
现在天刚黑透,万家船帮疾速前航,很有可能于子、丑时分,抵达黄金峡。
虽然说黄金峡并非是鬼‘门’关,但今年桃‘花’水刚起,中水位状态下,会不会有大麻烦,谁能预料?
白天渡险滩,终究是强过夜晚疾进峡的。
正所谓,“子丑不过黄金峡,阳天阳日天地大,凌江纵有三千里,当避关节莫自夸!”
陈叫山便说,“由他们去吧,我们明天早上再动身……”
大殿前的火堆,逐渐小了,一直蹲在火堆旁的陈叫山,站直身子,扑扑身上的灰,对一直怔怔的吴氏说,“吴婶,咱走吧,跟我到船上去……”
拒知道吴氏听不见,亦不能说话,但陈叫山弯着腰,极晶敬的表情,一脸笑意地说着话。
吴氏没有反应,陈叫山的腰就那么弯着……
火堆前的兄弟们,都齐刷刷看着吴氏……
吴氏坐在一张缺‘腿’的板凳上,捏一截绪,一下下地拨‘弄’着火堆,眼睛看着火,看着火焰之后,抖抖闪闪近于虚无的大殿……
莫非,吴氏被杨三雕下了聋哑散,神志也受了影响,已经认不出我们了?
鹏飞、鹏云、鹏天和满仓,都凑了过来,一个个地对吴氏说话……
“吴婶,我是鹏天啊,我最爱吃你做的灰灰条搅团哩……”鹏天站在一侧,边说话边作着用筷子,朝嘴巴里刨饭,嘴巴吸溜吸溜的样子。
“吴婶,你教过我做针线,我会缝哩,就是针脚不匀……”鹏云边说边做出右手捏针线,左手攥衣服,针头窜出,长长地扯线的样子。
“吴婶,你走了这么长时间,我们都想你哩!师父铺子里那几个兔崽子,我回头就拾掇他们……师父寻不着你,人都瘦一圈,郑叔天天给你打卦,盼着你回去呢!”鹏天蹲在吴氏旁边,脖子伸得长长,正面对着吴氏说话。
“婶……婶……我是是是……满满仓……”满仓嘴巴不利索,就蹲在吴氏另一侧,连连地用手刨地,做出了掏挖野菜的样子。
陈叫山深深地低了头……
此际里,陈叫山其实最明白吴氏的心思……
吴氏起初见到杨三雕时,以吴氏的为人,定然认为杨三雕是好人,大大的好人h然对方是好人,吴氏便心不设防,与杨三雕一定叙说了许多乐州的事情,包括与陈叫山‘交’往的诸多细节……
杨三雕觉着吴氏可以利用,便敬吴氏为通幻娘娘,以通幻神教之名,对外宣扬仁善之教宗,并以陈叫山取湫这一大事件,装点通幻神教的‘门’面,扩大影响,广招教徒!
后来,杨三雕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觉着吴氏没有利用的价值,便为吴氏下了聋哑散,使其不能说话,亦听不见声音……
至此,吴氏心中定然充满了追悔!
吴氏之追悔,不是来自于自我的遭遇,也并非来自于杨三雕揭下了伪善的面具,‘露’出了恶毒的本质。在吴氏看来,自己的轻易信人,口无遮拦,带给陈叫山的,却是一场灾难!
假以时日,当通幻神教发展到一定的时候,通幻神教所做的一切之恶事,人们都会顺应地联系到陈叫山身上去,在人们的意识中,一定认为陈叫山也是通幻神教的教徒!
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吴氏觉着自己害了陈叫山,自己将来会给陈叫山带来许许多多的麻烦,这些麻烦,是大是小,何日爆发,皆不能预知……
吴氏在追悔中,自己谴责着自己,咒怨着杨三雕,承受着煎熬……
陈叫山现在细细想起这样一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