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不应该,但姜望认识到这是现实。
他的复杂情绪,既是来源于此,也是来源于尹观。
尹观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绝无可能的环境里,选择了咒术小道,默默积蓄实力?又是为了什么,选择最艰难的道路,建立地狱无门,一直都在生死边缘挣扎?他当初力战郑朝阳之后离开,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而当他发现这个城市变成了现在这样,似乎在失去他之后变得更好满城百姓无人期待他,他已经完全不被需要,他会作何感想?
姜望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尹观。
但真正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很多年的尹观,反而却是平静的。
“我走之后。
他们建公学,他们照顾孤寡老人,他们铺桥修路,他们轻徭薄税,他们开放更多资源和机会。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不是因为他们变好,不是因为他们不再视下城百姓为猪狗一一而是因为我走了。
因为我还会回来。“
尹观从头到尾没有喝一口酒,此时也只是平静地抬起眼睛。
这座城市表现出来的种种,三年来的诸多改变,赵苍加于其间的那么多表达…没有在这双眼睛里泛起半点涟漪。
“时间到了。”他说。
他透过窗子看向远处,那负城之巨龟的身影正在缓慢靠近。
绕着国境线周而复始的巡游,更像是一场饱餐后用以消食的散步。
一队身穿制式武服的修士,已经从上城飞落,极速向这边赶来—一大约是要来处理酒楼前这位超凡修士闹事的案子。
尹观提前已经规划好每个人该做的事情。
故而姜望只是默默地饮酒,此时还未到他出手的时候。
风声骤止,十来个执剑修士已经落下长街。
各据关键位置,默契地锁住了目标人物的逃跑路线,显出训练有素的一面——佑国以举国之力养上城,他们的确当得上一声精锐。不曾输别国去。
“不知是何方人士,来我佑国造访?”为首的上城修士也是不卑不亢,很见稳重。
那个坐在门槛上的、面容惨白、表情呆木的年轻人,把手里已经扒得干干净净的饭碗放下,放在旁边的地上,又整整齐齐地搭上筷子。
很笨但很有礼貌的样子。
然后才从怀里取出一张面具——一张黑色为底的阎罗面具。
默默地覆在了脸上。
黑底,骨门,血字阎罗。
这张面具一戴上,为首的上城修士脸色骤变,话也不留一句,转身就走。同时袖中抖出一个圆筒,直指天空咻~!
嘭!
血红色的焰花在空中炸开了,翻滚之间,现出一个巨大的“危”字。
很显然,对于地狱无门,佑廷早有警觉,并且准备了相应预警手段。具体到下面一个执行任务的小队长,都能够准确认出阎罗面具来。
但是这就足够了吗?
戴上面具的仵官王已经拔空而起,只是双手一张,十余个转身疾飞的上城修士,就已经定在空中。
有那么一瞬间,这是一幅显现百态的画卷。
长街之中,仓皇行人纷乱。
长街上空,上城修士定止。
酒楼里店家钻进了柜台,其余酒客都往角落里躲,姜望还在喝酒,尹观还在静坐。
在这下城第二十七城里,足有十余处地方,骤然亮起了华光!
遥相交感,彼此呼应。
但并不是为保护下城百姓而发生。
尚在极远处的那头巨大龟兽,于此时竟然一个闪身,已经背负上城,出现在了第二十七城高空,出现在这条长街之上一轰然踩落!
一脚踩平了半条长街,另外三足,落在不相干的街区。自然亦是屋塌地陷,人溃血散。
仵官王来不及反应,那十几个上城修士更来不及反应,都被碾在巨大龟兽的足下。街上的那些行人,
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意识到,就已经没有了意识!
佑廷在第二十七城布置了特殊的助战法阵,以使他们的“护国圣兽”,能够第一时间发出攻击,碾灭来自地狱无门的可怕对手。
幸存的那栋酒楼,恰在巨大龟兽的身侧。
那如天柱般的龟足,完全遮蔽了酒楼的门窗,使得这里间昏暗极了。
同样昏暗的,还有姜望的表情。
佑国一方的反应,非常激烈,也非常迅速。
这巨大龟兽毕竟是拥有霸下血脉、能够发挥接近洞真战力的神临异兽。在特殊助战法阵的帮助下,快到姜望都反应不及!
诚然姜望在来佑国之前,已经与尹观有过不得殃及无辜的约定。但这约定,可管不到佑廷,更管不得这只巨龟。
他默默地拿起下城王面具,戴在了脸上。
整个二十七城里的百姓,已经是一片混乱,恐惧非常。他们完全不能理解,护国圣兽为何会突然攻击下城。在过往的历史里,偶尔会有护国圣兽伤人的消息,但最后都被证明是误传。
今日这毫不顾忌百姓生命的姿态,是因何而发生?是第二十七城百姓奉圣兽不诚,還是誰人犯下了大孽?
不知所措的下城百姓,四散逃窜,母亲抱着孩子,男人背着老父,可是像一群没头苍蝇似的没有方向。
巨大龟兽所背负的上城中,一个个披甲的超凡修士拔空而起,目视下城。
一个血气骄烈的高大身影,骤然出现在高空。
负碑军统帅郑朝阳!
他注视着这一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