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都新绛,范邸
夕阳已落,夜色降临。范吉射书房内的灯火燃了起来。
范吉射面色沉沉,深叹一声,同范蔑道:“怀地是我范氏制衡赵氏的要地,父亲十分看重,这些年这块地一直紧紧把控在我范氏手中,此番赵氏好不容易寻得了这个机会,羊扈这件事估计不能善了。父亲今日因此事大发雷霆,好一番责备于我。倘若这事处置不当,让赵氏得了逞,恐怕父亲会再不用我。”
“主公切勿过分忧心。”范蔑言道。
范吉射忙追问:“蔑伯如此说,可是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范蔑道:“谋事在人,能不能成事还要看天。应对之法不敢说,只能说有两三愚见罢了。”
“蔑伯莫要谦虚,快请说。”
范蔑敛容正色道:“既如此,那属下就斗胆说了。属下揣测主公您的心思。主公您与羊扈大夫交往密切,必有事不想让老大人知晓,这样看,您一是希望羊扈闭嘴,二是希望范氏仍能把控怀地,三是希望可以报复赵氏一番。蔑可有猜对?”
范吉射肃然的点了点头:“然也,那我该如何做呢?”
范蔑道:“羊扈此人是注定要死的,但不应该是我们动手。若是我们动手,只能派人去刺杀,若是一次刺杀不成,惊到了赵氏,必定加派更多的守卫。”
范吉射皱起眉头,问:“不是我们的人,那还会有谁?”
范蔑笑了笑,道:“赵氏虽然准备充足,但赵氏内部却并非铁桶一块,不希望赵鞅拿下怀地的可不仅我们范氏啊。主公您想,怀地倘若真并入赵氏势力范围之内,首当其冲的是谁?”
范吉射恍然道:“蔑伯你的意思是,邯郸赵?”他细细思考了片刻,露出了一丝喜色:“若是能得到邯郸赵的帮助,此事或许真的可解。”
范蔑道:“若是主公能拉拢到邯郸赵,必定事倍功半。”
夜色渐浓,直到天上挂满了满天星,范蔑才从范吉射的书房中出来。范吉射得了好计策,心中着实松快了不少,但他依旧十分在意父亲今天对他说的那句话,一双眉还是紧紧蹙着。恰好他的夫人左氏派人请他过去,范吉射想,若是去了左氏那里,定然还要将今天这些事再倒出来说一遍,光是想想心里就又开始烦躁起来,于是他喊了成何备马车,直接去了大青山的别院。
到了大青山,天色已经很晚了。
范吉射在去往鲜虞女院子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队干粗活的仆婢,有的提着木桶,有的拿着花锄,他们见到范吉射后慌忙退到路边跪下。
范吉射并未对这些人施舍一眼,然而却没成想,那群仆婢之中突然有一名男子猛地冲了出来,提着木桶,将桶里肮脏的泥水猛地泼向范吉射。这事儿发生的突然,范吉射更是从未料及能有此事,竟被那桶脏水泼了个正着。
大青山别院,鲜虞女住处
自白日里辰广走后,鲜虞女就一直一个人呆在屋内,不许婢女进屋,只独自发愣。现下,屋里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绢窗倾洒进去,落在妆台的铜镜上,冰冷冷的凝成了一层冰霜。
屋里十分静谧,只有更漏滴答的声音。
忽的,外面远远的传来一阵骚乱声。一开始鲜虞女并未在意,然而那团骚乱声却愈演愈烈,有男有女,有哭喊声,有嘶吼着的叫骂声。屋里很静,鲜虞女清楚地听见了一些语句,她猛然坐了起来,微微侧耳继续辨别,她眼睛圆睁,从席子上飞快的爬了起来,袍子都没来的及穿就从屋子里冲了出去。
她听见了,那是她同胞的声音,那嘶吼着叫骂声是来自于她的同胞。她推开四周围朝她奔来的婢子,努力的辨认着声音的来源。
冬夜里的风极寒,她却来不及感受冷。
远远的,几座高台蓦的燃起了火光。
天上没有星星,已被浊云挡住了,如墨色般沉沉的夜空下,是灯火璀璨的偌大庄院。明筠站在高亭的栏杆上,手里抱着一个暖炉俯瞰整个大青山。
天开始飘雪了,在风雪下,明筠觉着那灯火在跳动,如一闪一闪的星光,那星光延伸着,彷佛一直到天的尽头。
“小主子,您快下来吧,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办啊,奴婢求您了,赶紧下来吧。”乳母白辛又开始絮絮叨叨了,明筠只当没听见。
“那边有火光亮起来了。”明筠突然看到府邸后方同时有几团火光被点了起来,秀眉轻蹙:“那里是哪儿啊?在干什么?”她随身侍奉的都是原来她母亲身边的人,俱是从范府里出来的,对范氏可谓是十分熟悉。白辛往远处一瞅,就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小主子,那儿就是后院儿的草场,那里架了好几个燃火台,演武时用的。平时一般是不点火的,现在想必是府兵夜训吧,以前是这样的。”
明筠看着那赤红色的火光,想象着校场里热闹火烈的场面,脑中不由浮现起在曲沃时的画面。曲沃的公子府内也有个大校场,她有时候也会跟着父亲一起去,父亲很疼爱她,从不拘着她什么,每次去校场,总会亲手教她些骑射功夫,任她撒欢儿的满场乱跑。
只是,总有个遗憾。
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见不到母亲。与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同样的,她也见不到父亲。明筠看着遥遥火光,眼眸里的光暗了几分,父亲与母亲,就如同那几座高高的燃火台,同在一片小天地之中,却永不相聚。
明筠的发丝被风吹乱了,她的手摸着冰凉的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