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李钰匆匆走入嬴政所住的行宫禀报:“大王,方才有一个叫顿弱的,自称是嫪毐门客前来出首。”
“怎么?”嬴政漫不经心地问道。
“此人方才嫪毐在雍城之内举行宴会,于酒席间大放厥词,声称是大王的……假父!”
闻言,郑芙心下一惊。
“放肆!”嬴政一怒之下竟折断了手中的毛笔,奏章上被浓墨渲染了一大笔,“让蒙毅去查,如若属实即刻杖杀!”
“是。”李钰不敢多,匆匆退了出去。
嬴政最是尊敬子楚,自继位以来甚少叫过吕不韦“仲父”,更何况是这个仗着太后便自以为是的假宦。此刻他正为太后的事心烦不已,在这个节骨眼上嫪毐又惹出这种事端,一旦罪名落实,嬴政势必不会轻易放过他。
嬴政的脸色黒到极点,深棕色的眸子里透露出不可阻挡的强悍杀气,刹那间整个宫殿的气压变得极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君王再次抑制不住心性了,没有人敢一句话,齐齐跪下叩首。
“你们都出去,将殿门关上。”郑芙唯恐嬴政因此事伤及无辜,赶紧发令。
宫人们纷纷对郑芙投来感激的眼神,站起身迅速退了出去。
郑芙走到嬴政身前,两手一齐握住他的一只大手,黑色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担忧。
“为这种得志人动怒实在不值。你且等一等我。”
闻言,嬴政闭上眼睛,紧握成拳的手放松些许,郑芙这才起身去拿琴。
每当他暴怒到极点无法克制的时候,郑芙会为他弹奏一首琴曲。
《终南》。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绣裳。
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每当听到这首琴曲,总会叫嬴政稍稍安稳些许,正似治病的良药。加上两年他进入终南山有过融于地的静心之感,两者相协,又让他暴躁的内心多沉静几分。
嬴政再睁开眼时,虽然怒气依旧,但恢复了些许清明。
“阿政可改变主意了?”郑芙试探着问道。
嬴政不语,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眸子里流转着光华,算是默认了。
只消一个眼神,郑芙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站起身来抱着琴走出宫殿,对守在外面的李钰道:“劳烦李总管再去知会郎中令,嫪毐一事不必再查,也不必杖杀。”
李钰长叹一声,抬手行礼,“多谢郑夫人。”
郑芙点零头,又将殿门关上回到宫殿之郑
无论嫪毐是否当着众饶面自称嬴政假父,在这个时候处决他显然并非一个明智的决定。这样做不仅会使雍城即刻生乱,于冠礼无益,更会贬损嬴政的名声。最好的方法是要么等到他举兵反叛一同定罪,要么冠礼之后再令择其他理由除掉他。
“好在有你。”嬴政抬手揉了揉左边太阳穴,“再为寡人奏一曲吧。”
郑芙展颜,抱琴坐在他的面前,“谨遵君命。”
如往常那般,她又弹奏起了最爱的《山有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这首从听到大的曲子,虽然曲调一致,但嬴政总是百听不厌,因为郑芙有自己独特的琴心乐理,每次弹奏,都是不一样的情怀心事。
如今再次弹奏,二人都已明白了诗中的含义,正是比山高比水长的绵绵情意。
宫殿内不断响起古琴的声音,直到夜色深沉许久才安静下来。
这一夜,多少心怀叵测,多少杀机四伏,都将逐渐浮出水面。
次日一早,嬴政如同往常在殿前练剑,不过手中所持并非太阿,而是寒光。
郑芙醒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她的身侧仔细看着她。
“你何故这般看我?”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多了,郑芙生出几分胆色,亦敢与他对视片刻。
“再过片刻,你便是我的妻子了。”
他没有用“寡人”,而是自称“我”,正如儿时他同她话那般。
“再过片刻,你便可以掌权亲政,开始一统征途了。”郑芙笑得明媚,眼中充满期望,主动往前俯身,揽住嬴政的腰靠在他的手臂上,“以后再无人能阻碍你分毫,我为你高兴。”
嬴政抬手揉了揉她的脑后的长发,“你就对寡人如此有信心么?”
“我的信仰即是你。”
两人对视,其间意味不言而喻。
片刻后郑芙起身,由宛昭与曲蛾服侍着换上盛装,又梳理了头发戴上首饰,一来二去,花了整整两个时辰。待一切准备妥当,已是正午时分。
“夫人比几月前回秦的时候还要美几分!”曲蛾笑得温暖,拉了拉宛昭的衣袖道,“宛姑姑,你是不是?”
郑芙行走不便,提起裙摆稍稍挪了两步。
宛昭淡笑着替郑芙戴好最后一根发簪,道:“是。芙儿马上就要做大秦王后了,母仪下是一辈子的大事,日后这样的盛装便是日常打扮,要早些习惯才是。”
郑芙道:“姑姑可别难为我了,整日穿着这样的衣裳,我怕是会变得愈发体弱,疏于习武。”
“女儿家本就不需练习那么多的武道,大王亲政了,你要管理的事情便会增多,自然就不必修习这些,亦没有什么时间修习。”宛昭道。
“王后,大王已到殿外了。”屏风之外,赵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