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太太掀起眼皮用力盯着他,浑浊的老眼闪烁着刺人的锋芒,慕良满头大汗地咽下去接下来的话,不敢再说了。
老太太淡淡说道:“你都17岁了,也该明白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了。”
慕良战战兢兢地点头应是,再也不敢八卦了。
接下来的几场葬礼上,慕良依然看到了老太太。
她每次都是盛装出席,前来给那些和她一个时代的老家伙们送行。
流水的宾客,铁打的老太太。
老太太大部分时间都是孤零零的,身边很少有人陪伴。出于大院子弟敏锐的眼力,他可以察觉到老太太身边一直有便衣保护,而这也无疑证明了老太太身份的不一般。
只是慕良有时候看到身穿黑色丧服的老太太孤零零离开的背影,还是会有些难过。
她是她这一生中最后一个死去的人。
每当想起这一点,慕良都心酸的不得了,也无法对老太太升起什么敬畏。所以每次在葬礼上遇到她,他总是会走过去和她扯些废话。
然后在思想家,革命家,华夏平权运动的发起人曹婉莹先生的葬礼上,慕良望着前来追悼的各方大佬,忍不住和老太太提及了他们首次相遇时的白芍药先生的葬礼。
“那真是我见到过的最隆重,最气派的葬礼了。”慕良感慨道:“做人能做到那份上,真是值了。”
老太太拢了拢自己银白色的头发,沉默着远远与曹婉莹先生的那张黑白遗照对视着,半饷,她才轻声说道:“我曾参加过一场全华夏最气派最隆重的葬礼,当时整个北平城都弥漫着哭声。”
“哦”慕良感兴趣地凑过去:“是谁的葬礼”
老太太偏头看着他,表情是老年人患有的呆滞木纳,只有透过那双闪烁着水光的眼睛,慕良才明白她的内心远不如她表现出的那样平静。
“年轻人,要听我讲个故事吗”老太太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有关一场几十年前的葬礼的故事,你有兴趣听一听吗”
慕良精神一振:“有兴趣”
老太太,李淑然注视着眼前这个双眼发光的少年,同样的17岁,有人天真烂漫,有人浑身浴血长眠地底。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了啊。
她也是快死的年纪了。
怎么就过去了那么久了呢
也许是因为人老了就是喜欢回忆过去,也许是因为接连参加了很多个朋友熟人的葬礼,已经沉默了几十年的李淑然现在突然有了讲诉过去的念头。
“那天是个阴天,乌云翻滚,隐隐传来闷雷的轰鸣”
14岁的李淑然守在灵堂里,抱着哥哥的牌位,茫然地看着那些前来拜祭的宾客。
“请节哀。”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这样告诉她。
可是她又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身后棺材里躺着的是她哥哥
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凄惨无比得被人害死了,他们却只告诉她“节哀”
不知过了多久,周德璋走过来和她商量道:“时间不早了,该出殡了。”
昏昏沉沉的李淑然短暂地醒过了神。是啊,该出殡了,哥哥在棺材里躺了那么久,也该入土为安了。她要把哥哥送到奉天老家,葬到祖坟里。
李淑然游魂一般捧着牌位,走出灵堂,却发现不知何时外面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美丽妖娆的女子,她们无一例外都穿着白色的丧服。
见到李淑然,她们不约而同跪了一地,为首一个女子低声说道:“我知道我们身份卑贱但是还是请小姐让我们送先生一程。”
李淑然怔愣一会儿,才认出来说话的女子是秋菊在名妓回忆录话剧和电影里扮演白茉莉。
李淑然扫过她身后跪了一地的女子,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你们是”
有人怯生生回答:“奴我们都是名妓回忆录里的妓女演员。”
就有宾客跳出来反对道:“胡闹怎么可以让这些贱人污了先生的身后事”
秋菊身子一颤,低下头,咬住嘴唇不说话了。其他妓女也努力缩小身子,恨不能直接原地消失。
“你们来吧。”李淑然没有理那个人,轻声说道:“哥哥若是还在,看到你们也会高兴的。”
李淑然抱着牌位走在最前面,身后是敲锣打鼓的送葬队伍和衣着缟素的妓女演员们。
送葬队伍没走几步就被警察拦下了。
大腹便便的警官阴阳怪气说,李景然是罪人,不许大张旗鼓出殡,只能密而发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