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复古书痴真面目
宇文柏与江崇一路磨蹭,到兴文寨已是四月初九。倒不是宇文柏故意拖延,而是江崇非要去看各处战场,梅赖囤、荡轮谷囤都没放过。看着一处处化为灰烬,焦骨遍布,野狗甚至豺狼巡行其间的峒囤,江崇的伴当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江崇却越看越心热。
“这才是大丈夫所为啊!朝廷兵威如此,若是没那些伪君子掣肘,天下何愁不平,汉唐武功何愁不能再现!”
江崇抒发着愤青般的感慨,倒让宇文柏对此人另眼相看。还以为这是个老油条,没想到骨子里却是个热血武人,只是郁郁不得志而已。
宇文柏干脆拉着他从乐共城直去轮缚大囤观光,近两万人头堆积起来的京观已经清理了,黑枯枯的人头山若是还在,真要把江崇那些汴梁哥们吓出一裤裆屎尿。在种友直、田佑恭和王冲等人爬上去的那处绝壁下,宇文柏详静述了火猴计是怎么用的。他虽未亲见,可听过王冲和种骞细述,由他那张舌绽莲花的嘴讲出,比当事人所述还要生动。
伴当们还不信,这数十丈高,如刀削般的绝壁怎么可能爬上去?江崇摸着山壁,嗤笑道:“你们不行,就不信别人能行!?看看这些孔眼,就是用来攀附的。”
这些孔眼还要王冲要人弄的,他和种友直等蜀人都学不来黔丁的徒手攀岩技术,让上去了的黔丁直接用绳子拉人不仅危险,也很费力气。王冲就照搬后世的攀岩法,在山壁凿出孔洞,捶进铁环,以绳索相连,一截截向上,这才把数百人以及上千只猴子平平安安送上去。
听宇文柏介绍,江崇呵呵笑道:“火猴计……是王守正所献吧?拿住卜漏也是他领的路,再加上以屯田安顿罗始党人,消解了其他僰人的疑惧,泸州这一战里,他才是最大的功臣。赵龙图虽把首功归于西军诸将,可他对官家却不会隐瞒,面君时什么都说了。”
赵龙图就是赵遹,因泸州之功,迁为龙图阁直学士。宇文柏含笑不语,他自然理解赵遹的用心。明面上赏功,得考虑到各方平衡,不得不如此。但为了让朝廷和官家看清楚其间关节,赵遹也会道出背后的真相,作为日后朝廷和官家用人行事的依据。当然,赵遹此举也该有私心,以此彰示他与西军不合,免得被调去陕西。
“赵龙图说得很细,包括王冲与马觉的嫌隙。种友直和田佑恭逼酒,灌得马觉伤了肺腑,回陕西后虽迁官正六品西上阁门使,还得了忠州刺史的遥郡,朝廷却没办法再用他了,调到永兴军任不系将的兵马都监【1】。酒宴上所用的酒,正是王冲所献的华阳烈酒,种田二人此举,王守正怕也脱不了干系……”
江崇再将此事道来,宇文柏虽笑而不语,肚子里却大骂赵遹过河拆桥,连替王冲遮掩都不愿。
“赵龙图其实是在回护王守正啊,王守正太年少,真要尽酬其功,不知要破朝廷多少忌讳。赵龙图道出他意气锐直,睚眦必报的性子,让朝廷有了压压他的借口,即便是天纵英才,还不到可用之时,官家也不会太看重。”
这话虽显出了汴梁人的习气,却也稍稍消了宇文柏的恼意,说到底,还是太年轻,根基太薄了。
没料江崇语锋又转:“赵龙图爱护,却与我无关。王守正的确有能,早前的华阳县学文书案,他通过你向傅尧献《景数集解》,惊动了梁大官,又借苏氏外门子弟的关系,让高殿帅【2】出面说话。而后他父亲杀十一人的大案,更是蜀地哗然,天下惊骇。他却能运作妥当,替父亲脱了死罪,再转到泸州,立下如此大功……”
江崇看住宇文柏,一直以来,他都是目光虚浮,一副颓废模样,而现在,却有一股锐气直直透入宇文柏心底,让宇文柏终于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意识到此人出身勋旧世家,在汴梁沉浮了多年,已到中年的人物,绝非自己所想的那么浅薄。
“据说泸州夷乱前,他就占过一课,说非得有英杰出世,才能力挽狂澜。马觉在华阳时大言不惭,说那人是自己,而大多数人认为,他说的是赵龙图,现在来看,难道不是说他自己?”
这话虽有些捕风捉影,但事情大体不差,如此诛心,宇文柏一时惊住。
见震住了宇文柏,江崇淡淡一笑:“我是不信什么道法的,这桩桩事联系在一起,我眼里的王冲王守正,就是个枭杰!与那个怀三十年大才的人物一类!”
宇文柏又有些糊涂,这是把王守正跟王安石相提并论了?听这意思,你还很憎恶王安石,老兄你到底站哪一边啊?
“山上就不必去看了,走!我们去兴文寨。柏哥儿你该已知会王守正了吧?无妨,就算有所准备,到底是怎么准备的,也能看出他的心性。我便要看看,王守正想由我给官家传去怎样的印象。”
江崇挥手招呼着,依旧将王冲当作一个心计深沉的权谋之辈。宇文柏欲言又止,也罢,想看就看个明白。若是告诉你,我可没跟守正联系过,而守正此时也根本无心让自己入官家的眼,你怕是绝计不信。
“守正似乎对官家一点也不上心,不,甚至对朝廷都不怎么上心。如果不是他想做的事一再遇挫,甚至牵累亲友,他才不愿出头。还扯出你这样的人,把他当枭杰琢磨提防,若是他知道,还不知要笑成什么样子。”
宇文柏如此感慨着,一年多以前的王守正,是多么潇逸,多么明朗的一个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