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元年的冬月,宣化州保安县以北贾家堡,大雪纷飞,山河裹银。正统帝躲在堡里角楼里,把身上的棉大衣裹得更紧了些。
“卢卿,为何成了这个地步?十三万大军,一日之间就土崩瓦解。钟裕安、沈自省,一个个自诩孙武转世,诸葛再世,现在却是死的死,逃的逃。呵呵,朕这个皇帝,做得真是前无古人啊。”
卢介瞻听到正统帝把这些平日里尊称先生、爱卿的臣子们直呼其名,知道他心里着恼得很,迟疑地答道。
“圣上,不必烦恼,使节已经急奔京师,京里的阁老们必定会调集侍卫军来营救陛下。”
“侍卫军不过两万,虽然是骁勇之军,可能破今日之局吗?那京畿安危又由谁来保卫?”
“想必阁老们定会调集附近的兵马勤王。”卢介瞻老实地回答道。
“附近的兵马,那就是关东军镇了。韩相他们,一个个把关东军镇说得如狼似虎,更有甚者,沈自省那几个翰林院的,就差没明说关东军镇是前唐末年的节度使,必须小心谨防,以免有割据之祸。”
说到这里,正统帝叹了口气道:“父皇在世的时候,曾经戏问我,让刘四郎做我姐夫可好。我当时答道,刘四郎文武双全,就是太fēng_liú不羁,要是姐姐跟了他,只怕有的苦头吃。而且当时他已娶亲,姐姐嫁过去就太委屈了,我坚决不答应。现在想来,父皇是颇有深意的。”
说到这里,正统帝眯着眼睛说道:“父皇这般问我的时候,杨阁老在,吴都监在,皇城司的齐叔..嗯,齐爱卿也在。想必那时父皇在犹豫,也想试探我。如果我真有心皇位,就把朕托付给刘四郎,托付给军将世家。只是那时的我,只想无忧无虑地过一生,不想搅合进那夺嫡的破事。”
卢介瞻知道这个齐爱卿是皇城司的齐昂,只是这一位因为广平郡王遇刺以及皇四子等人出逃等人,被文官们死命攻击,正统帝为了保护他,让他跟南安郡王南下,一起去安抚河南地方。
说到这里,正统帝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怨恨,“那张宝座害死了多少人。我母亲,如果不是因为那张宝座,也不会横死。当时的我,只想离得远远的。可惜...”
说到这里,正统帝脸上露出讥讽之色,“大家争得死去活来的皇位,最后却落到了我的头上。”
“这是圣上天命所归。”卢介瞻连忙说道。
“天命所归,卢卿这么说,钟裕安和沈自省这么说,朕的皇叔也这么说。前些日子朕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等我接到齐爱卿的密信后才知道,我错的离谱。我也知道,当初父皇能够得皇祖父禅位,不是什么天命所归,而是有军将世家的支持,就算是清除积弊,力行变革也不会让天下动荡变色。”
卢介瞻猜到些什么,可是他也不敢说出口,只是安静地听着。
“卢卿,你认为我们为何落到这个地步?”
“回圣上,我军军心涣散,将帅轻敌浮躁。大军开出京师,一副志在必得的姿态,仿佛逆贼们就要束手就擒一般。还未开战,上下就开始为抢军功明争暗斗。出了居庸关,为了让已经投靠过来京营诸军拿到军功,钟裕安和沈自省不惜停了下来,调整行军顺序,搞得一团糟。幸好那时逆军没有逼近,才没有酿成大乱。”
“逆军节节败退,让出了宣化、保安、万全、怀安,退守张家口关,我军更加轻傲狂妄,大战之际,居然出了京营闹饷要赏这等荒谬事。主将钟裕安、副将沈自省原形毕露,只知道安抚为上,毫无雷霆手段,搞得军心涣散,威信全无。逆军趁机出击,十三万大军被一举击溃。”
京营是个怎么个烂样子,武官军将们都知道,稍微知道些情况的文官们也清楚。只有钟裕安和沈自省这些蠢货才把他们当成宝。或许是真的昏庸无知,又或许是手底下真的没人可用的,反正钟裕安和沈自省等人花了大力气,才将这帮大爷安抚好。
结果正式接战时,逆军步步后退,京营气势如虹,那些纨绔子弟出身的军官们只想着要军功,率军追击,打乱了己方阵形。而身为主副帅的钟裕安和沈自省,什么都不懂,胡乱下令,反倒把能打的西山营和新三营搞晕了。结果逆军返身杀回,而后锡林军骑兵又攻击侧翼。不到两刻钟,京营就全线崩溃,还裹着直隶州军,冲乱了新三营和西山营的阵形。十三万大军,不到半天就烟消云散。
三千西山营拼死护驾,这才将正统帝一行人护送进了贾家堡,得了个喘口气的机会。
听着卢介瞻说了一通,正统帝静静地听着,最后说了一句:“卢卿,你说的这些都是枝末,其实最关键的是,朕上了皇叔的当。还以为他是周公,最不济也是前汉的梁王,却不想是司马伦。”
“圣上,”
“卢卿啊,你就是性子过于纯朴,到现在还不忍心挑拨朕和皇叔的关系。只是现在事到如此,一切都了然了。我这位皇叔,一向心志高远,不甘蛰伏。广平皇兄遇刺,他恐怕也参与其中,不把众望所归的二皇兄铲除,他就没有任何机会。皇四弟一伙出逃,他肯定也在后面推波助澜,出了大力。那两位,只是妇道人家,势力全在宫里。忠廉皇叔,有些实力和人马,但要操办这等大事,没有人相帮怎么做得这般迅疾?”v首发
“只是朕太过幼稚,信文人,信名士,信亲叔,却不知只要朕坐上了这个宝座,就是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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