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后,何府后堂。
“董贼如此是非不分、忠奸不辩,董璜、胡轸、刘嚣三贼,做下那等惨绝人寰之事,竟还要为其遮掩,将天下人当傻子愚弄!”
何咸愤怒咆哮着,将后堂案几、铜人灯盏等物,一股脑掀翻乱砸。尹氏自嫁入何府后,还是第一次见向来彬彬有礼的夫君,如此气怒败坏。
“夫君,究竟发生了何事?......”好在她也了解何咸的脾性,待其发泄完了后,上前柔声问道。
看着一地的狼藉,自己还需大腹便便的妻子来安慰,何咸不由神色更加悲痛,道:“今日朝议的结果,出来了。”
“东市火灾一事,董卓说只是一场意外。胡轸纵兵残杀百姓,更是说成奉命出兵奇袭关东贼子,且大胜而归。”
“啊?......”尹氏大惊失色,同样不敢置信:“天下岂还有公理?董贼如此混淆黑白、只手遮天,究竟意欲何为?”
何咸闻言神色更加苦恼,道:“为夫不知......不过,想必瑾弟定能猜得出来。”说到这里又面露担忧,道:“然而,瑾弟已将自己关在房中,足足有六日了。”
提起何瑾,尹氏亦泛起忧色,道:“不错,瑾弟当初虽说是为了保全何府,才曲意投靠董卓。可这么长时间下来,一心为其谋划,功绩斐然。”
“谁知那董卓最终藏不住凶残本性,如此倒行逆施......”说到这里,尹氏不由忧色更甚,道:“真怕瑾弟经受不住这般刺激,脑疾之症复发。”
一听‘脑疾之症’这四个字,何咸又一个哆嗦,深深一叹:“希望,他能顺利扛过这一劫......”
言罢,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忍不住又深深一叹,异口同声祈祷道:“可千万别脑疾复发,当下的局面,还需他来拯救......”
两口子这里担忧,史阿则更愁。
步履沉重地推开何瑾房间的门,看到里面景象后,脸色顿时更加愁苦了。
此时何瑾连发髻都未梳,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白衣。一个人在这房间里,对着案几跪坐,上面搁置着一坛铜制的香炉。
他正搁放下香盒,用竹筷从炭盆里,挑出一根燃烧正旺的碳棍,小心置入案几上的香炉中。然后又用细香灰填埋,以细细的竹签在香灰中戳些孔儿,再覆以薄薄的云母片......
做完这些,才打开香盒,以食指与拇指轻轻捻一粒如鸡头米的小小香丸,点入香炉。
整个过程动作优雅,脸上还带着那种‘人淡如菊’、或者也可以说是‘人间不值得’的平静超脱神色。
待香气缓缓从香炉中氤氲而出,他才回头看向史阿,又缓缓地展颜一笑,道不出的诡异:“阿,你来了啊.......”
看到这一幕,史阿差点都要崩溃了!
六日来,何瑾不是焚香沐浴,就是品茶读书,整个人好似看破了红尘,变得无欲无求、心如止水。
当然也可以说,他好似成了一只将头埋在了沙子里的鸵鸟,不想再观望外面的惨烈的沙尘暴。
这一次,史阿再也忍受不住,不顾什么主仆尊卑,一把将何瑾将点燃的香炉挥飞,失声痛惜道:“主公!......缘何成了这副模样?”
看到史阿忽然发怒,何瑾甚至连愣都没愣,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道:“阿啊,你太暴躁了。”
“佛家最忌嗔怒,发脾气叫做火烧功德林,一把怒火将一切福德烧尽。道家呢,也讲究守柔无为,退一步开阔天空。”
“就连医家,也说怒伤肝。研究表示容易发怒的人,得心脏病的概率,比平常人要高出五倍......”
何瑾这里絮絮叨叨,史阿则已一脸绝望:完了,主公果然脑疾复发,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何瑾又继续说道:“不过你发怒的原因,我也是能猜到的......董卓此番做法,实在太不智了。”
“何止不智,简直颠倒黑白、倒行逆施!”这话题史阿还是在意的,当下怒喝评价,气愤难当。
何瑾就微微摇了摇头,道:“阿啊,你看问题的角度,太片面了......”
“单以自己的角度去看,董卓当然是在包庇手下,完全都不要脸了。可站在董卓的角度去想,他还能怎么做呢?”
“嗯?.......”史阿当即不解,讽刺道:“主公的意思,董卓还情有可原么?”
“不是情有可原,是你根本不懂他为何会这样做。”
说着,何瑾才将身体转向史阿,道:“你想想,老董家可谓百亩良田,就董璜那一根独苗。他难道能为了平息众人怨愤,绝了老董家的香火?”
“既然不能绝了老董家香火,那董璜就要无罪。董璜既然无罪了,自然也不能惩罚胡轸和刘嚣,否则拔出萝卜带出泥,董璜还不是难逃其咎?”
“主公!......”下意识地,史阿就想反驳。
可激愤出口后,忽然又愣住了:是啊,这道理虽说让人难以接受,可逻辑上,的确是没错的......
“另外你也别忘了,如今正值老董迁都的关键时期。通过此番迁都商议,那些士人们汹汹反对。甚至大局已定后,黄琬还仗着自己的声望,上了一封言辞激烈的反对书......”
说起这个,何瑾忍不住鄙夷一笑,道:“这无疑更让老董意识到,那些朝堂上的士人,根本不会为他所用,甚至还心怀二意,想着图谋他。如此,更加深了老董对那些人的愤恨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