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左手捂住脸颊,满脸惊恐地退到了门口,鲜血沿着皓白的手腕汩汩流出,淡粉色的褙子上多了一抹艳丽的鲜红。
冯吉看着满地凌乱的碎片,听着侍女嘤嘤的啜泣,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稍稍冷静了下来。
“你先出去。”冯吉坐回椅上,低着头,左手按着额角。
“郎君,我...”侍女下意识地擦了擦脸颊,反而将鲜血涂满了一脸。
冯吉转头望着侍女,语气柔和了许多:“出去吧,赶快去包扎下。”
“喏...”
等到侍女离开,冯吉的面色再度变得阴沉。
“该死啊。”冯吉双手用力捂住脸,手背上条条青筋暴起,白净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条条醒目的红色印记。
“该死。”冯吉猛然抬起左手,又是一拳锤在桌上,一座邢窑产的精致白瓷笔架应声跌落在地,碎成数片。
“不会是武德司,一定不会是武德司。”冯吉自顾自地低吼。
冯吉亲身经历过武德司笼罩开封的时代,不远,就在四年前的后汉朝。
那时正是武德司最为鼎盛的时期,下辖有近三千人的精锐察子,直接对皇帝负责。
当时武德司的头领武德使李业,是后汉朝李太后的亲弟弟,仗着皇帝的信任与姐姐的高贵身份,在开封城内为所欲为。
武德司的察子除了少数潜伏在敌国搜集情报外,大多以假身份散布在后汉朝的各个大城市中,负责监视开封城内的文武百官,以及各地的节度使。
开封城内但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武德司都能在第一时间内探知,并呈交给当时的后汉隐帝刘承祐。
刘承祐在位的短短三年内,开封就发生过不下五十起全家一夜失踪的吊诡案件,这些案子大多是出自武德司之手。
有的平民百姓仅仅是在家中用餐时无意间抱怨了一句朝廷,第二天就全家人间蒸发。
而被武德司破门灭家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上到枢密使宰相,下到九品秘书郎,都惨遭过武德司的毒手。
后汉乾祐三年十一月,隐帝刘承祐年满二十,欲图亲政。
而以宰相杨邠为首的四位顾命大臣,出于对皇帝能力的怀疑,并不愿交还大权,反而将手中的权力握得更紧,处处与刘承祐作对。
刘承祐便命令李业,在杨邠等人上朝时,于广政殿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三名顾命大臣当场击杀。
同为顾命大臣的郭威,当时正领兵在河北防御契丹,幸运地逃过一劫。
在得知三名顾命大臣皆被杀死后,郭威没做过多考虑,就决定起兵造反。
四位顾命大臣在开封的家属,被武德司尽数夷灭。
在开封城中,与这四位顾命大臣有关联的官员有上百家,皆全家被武德司屠灭,受牵连者多达数千人。
一时间,开封城的刑场里杀得人头滚滚,城西北外的坟场遍地缟素,哭喊声震天动地,悲彻云霄。
冯吉有不少年幼相熟的亲密友人死于武德司之手,对武德司的恐惧,已经深深烙印在了冯吉的脑海中。
这份恐惧,时刻在冯吉的梦境中折磨着他,令他永远也忘不掉当时的惨状。
“一定不会是武德司。”
“一定不会...”
冯吉腾地站了起来,竭力干嚎:“不可能是武德司!怎么可能是武德司?”
这一声干嚎彻底抽空了冯吉的精力与体能,他摔回椅子上,两只瘦弱的手臂无力垂落,脑袋斜靠在椅背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呼吸声逐渐平缓,冯吉重归理智,嘴唇轻轻阖动:“绝不可能是武德司,郭家对武德司恨之入骨,怎么可能重建武德司?”
“不可能的。”冯吉轻笑着摇了摇头,彻底否决了武德司的重建。
呆坐片刻,冯吉猛然抬起头:“既然不是武德司的人,那又是谁的人在监视凤鸣馆?”
“是范质?还是王朴?亦或是另有其人?”
冯吉双眼微眯,沉思片刻后他豁然起身。
“必须要将这人查出来,不然我彻夜难眠。”
一念至此,冯吉大跨步走到门前,用力推开房门:“备车,我要立刻出门!”
两驾牛车缓缓驶离冯府,冯吉正坐在车厢的后半部,秦蕊的贴身侍女左脸颊上贴着一块纱布,小心翼翼地坐在冯吉的对面。
牛车行了一阵,冯吉突然出声:“刚才的事情,不要与蕊儿提。”
“奴婢晓得的。”侍女低声回道。
“嗯。”冯吉微微颔首,不再言语,静静地思索着。
牛车直奔凤鸣馆而去,冯吉需要立刻获得有关监视者的一切信息,这趟凤鸣馆他是非去不可的。
冯吉认为,既然监视者已被发现,那么监视者背后的幕后之人,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另派监视者来。
“不过,就算被人发现又如何呢?我一个醉心音律的浪荡子,即便是白日逛妓馆,也没什么可以令人指摘的。”冯吉如是想着。
冯吉这几年里为自己精心树立了一个特别的人设:一个不在乎官位与前程,全身心地沉浸在对音律与美酒追求中的浪荡子弟。
为此,冯吉曾特意在冯家举办的宴会中亲自表演,并像一名伶官一样当众跪地演奏。
每次与朝中官员聚会时,冯吉必然会带着自己心爱的琵琶与美酒赴宴,并且会在众同僚面前酣畅饮酒、弹琴赋诗、闻歌起舞,力求自己的这一形象深入人心。
所以,即便冯吉经常流连于开封城内的大小妓馆,御史台的乌鸦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