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州地界前天夜里和昨天连着下了一场大雨,早晨微弱的阳光轻轻抚摸着初醒的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泥土混合的清香,马蹄踏在松软潮湿的黄土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二郎啊,你可知老夫为何要先到这宋州来么?”陶文举骑在马上,左手握着缰绳,右手轻轻地抚着下颌的山羊胡子,身体随着马匹左摇右晃。
陶文举的侄子陶爽与他并辔而行,回头望了望随行的禁军,想了想轻声回答道:“小侄觉得,叔父应当是想擒贼先擒王。”
陶文举转头看了看侄子,脸上露出笑意:“是咯,此次陛下给的时间太紧了,不过一个半月,却要监河南九个州的税。若是能开头一举拿下宋州,其他几个州兴许能轻松点。”
“宋州的节度使可是陛下的堂兄,叔父若是能干净利落地收齐宋州的税,其他几个州定然是轻而易举。
小侄还听说宋州新任的判官,掌书记和推官都是些没啥资历的新人,那李重进此刻又在开封,想来定不是叔父的对手。”陶爽谄媚地说道。
陶爽今年刚满二十岁,在陶家这辈排第二,没信心通过科举入仕,便求到自己叔父陶文举那,期望能够在叔父身边立点功劳,以获得官身。
中高级的官员赴地方为官的时候,总是会征召一些精通文墨或是律法的白丁读书人在身边做事,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多几个帮手总是好的。
若是能立下些功劳,加上官员举荐,朝廷也不会吝啬一个官位的,这也是这个时代入仕的一个主要渠道之一。
陶文举闻言大笑:“哈哈,那便承二郎吉言了,回朝之后,老夫定会向朝廷保举你入仕的。”
“如此,小侄就在此先行谢过叔父了。”陶爽亦是大喜。
聊着聊着,陶文举不由催促着马匹加快步伐,想要尽早到达宋城。
此时的宋城中也迎来了一天的早晨,李延庆前日一天奔波,快要入夜时才回到宋城,身心俱疲,在院中好好休整了一天,今日自然是起了个大早。
李延庆摇了摇床边的铃,四个俏丽的丫鬟便鱼贯而入,洗脸梳头,穿衣打扮自是一双双柔荑替他操办。
吃过早餐,清清爽爽地出了门,腋下夹着书本以及前天晚上抄写的春秋便往吴观院中走去,李延庆喜欢这种一个人的感觉,有种当初上大学的滋味。
到了吴观院中,吴观早已等着他了,之前两日吴观都和一帮胥吏在府库中整理这些年的账簿,精神并不大好,看到李延庆进来立刻招呼他进屋。
进到屋中,李延庆关切地问道:“老师身体无大碍吧?”
“没事没事,就是这两天看的字太多了,一屋子人还不停地拨动算盘,我这脑子里啊现在都还满是算盘声。”吴观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李延庆在府衙中曾经见过这个时代的算盘,与后世的算盘已经所差无几了。
“那账簿没啥问题吧?”
吴观摆了摆手道:“没啥问题,往年的账簿和仓库里的都能对上,也没有欠税。”
“不过,账簿也罢,仓库也罢,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陶文举啊。”吴观话锋一转,到了这位新任的监税使上。
李延庆对于这个陶文举自然是一无所知,不由问道:“这个陶文举是什么来历呢?”
“嘿,为师不也是今年才入官场么,找人打听了一番,去年这陶文举去陕州征缴欠税,私自拷打死了五百多人!这真是活脱脱一个酷吏啊,听说那陕州上下现在都对他恨之入骨呢。”
吴观说起自己的听闻来也是一阵唏嘘。
“这么恐怖的么!”李延庆闻言也是一惊,作为曾经生活在法治健全时代的人,李延庆实在难以想象这种场景。
“谁说不是呢,可是这陶文举照样是混得风生水起,今年还升了官,已经是正七品的起居舍人了!”吴观痛恨的语气中混杂着些许羡慕。
“正七品?很高么?”李延庆感觉有些奇怪,后世常常说七品芝麻官,怎么听这吴观说起来感觉很高的样子。
“朝中任职的文官,比他高的没多少了,别看我还是个从八品的节度掌书记,看起来是和这位正七品差不了多少,其实差到天上去了!”
吴观拍了拍桌子,开始给李延庆讲解起来:
“我朝此时沿袭唐制,官制上实行的是使职差遣制度,大部分官员的本官和实际工作是分开的。
就拿这陶文举来说吧,他的本官是起居舍人,在唐朝初期是跟随皇帝左右记录皇帝言行的官员,但到如今这位陶文举既不跟随陛下,也不记录言行,而是跑到这宋州来监税。
所以此时起居舍人这个官名成了一个阶官,只代表他的品级和他所能享受的待遇,和他实际干的工作没有丝毫关系了。
所以陶文举呢就是以正七品的起居舍人为本官,实际差遣是监河南税。”吴观说完这一大通,拿起桌上早就准备好的茶水抿了一口。
李延庆闻言摸了摸头道:“啊,这下我略微搞懂了,那老师的本官和差遣分别又是什么呢?”
“为师嘛,本官和差遣是一样的,就是归德军节度掌书记了。”
“噗,怎么感觉听起来就很低端啊。”李延庆忍不住笑了一下。
吴观气愤地伸手拍了下李延庆的脑袋:“你小子还敢笑为师啊!不过差别就在这了,我这算是流外官,所有的流外官本官和差遣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