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答的最后一个问题是:
“到底有没有地狱呢?”
她记得,自己的语气无比确定:
“没有。”
她这样地肯定,是为了自保。她对外人否定了那黑暗的一切,却把罪恶深深葬在了自己的心底。
……
驾驶座坐着父亲,副驾驶上坐的是妈妈,自己坐在轿车后座的右侧。
一切都和刚来的时候一样。包括车内的沉默,都一模一样。
但只有小江瓷心里清楚,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
在她住院期间,父母只来看过她三次,他们的解释是,因为工作忙。可小江瓷完全不信这个借口,她相信,父母工作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原因,如果他们真的爱自己。或是真的不把自己当做家里的耻辱的话,他们总能腾出时间来看她一眼的。
小江瓷把脸扭向窗外,把嘴唇抿得很紧。唇线下弯,盯着窗外的眼睛里,感情淡漠,冷冰冰的,车窗外的美丽景色也不能动摇她对这个世界丝毫的憎意。
父亲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小江瓷的表情。他示意副驾驶座上的母亲也去看她,他们好像有话要讲。
两个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后,由父亲先开口:
“然然啊,咱们家搬家了,我们现在就直接过去。上次我来看你的时候提过吧?”
“嗯。”
小江瓷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一个半月前,父母来看望自己的时候。确实提起过,他们的家搬了,从池城搬到了倥城。倥城那里有父亲新成立的公司分部。正在等着他去经营。
妈妈也说话了:
“然然,爸爸的公司分部成立了,我也被调到倥城第五大学当教导主任,换个新环境也好,是不是?”
她的这句话没有得到小江瓷任何形式的回应。
提起倥城的话……小江瓷再度想起了地狱。
然而。这个名词已经不能在她心底激起更大的波澜了。
“……然然,你改个名吧?”
母亲东拉西扯了半天。突然提出了这个提议。
而这个提议,终于把小江瓷从纷乱的思绪中揪了出来。
改名字?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
“改成什么?”
母亲没回头看她,盯着前方,说道:
“跟妈妈的姓怎么样?姓江?”
小江瓷的拳头攥紧了。
她想冲他们大喊,换城市居住就算了,凭什么连自己的姓也要改换?自己就这么给龙家丢人?难道就因为自己进过精神病院?
可想到这儿,小江瓷忍不住哑然失笑:
可不就是因为自己进过精神病院吗?
如果继续在池城读书的话,她该怎么面对那些熟悉的同学?父母在向自己熟悉的人面前,该怎样谈论自己的孩子?他们怎么还能保存自己的颜面?
她感到自己的心口位置慢慢弥漫出一股呛人的酸气,钻入她的肺部,喉咙,但就卡在喉咙那里,再不向上升。
所以,她没能哭出来。
她只是缓慢地点点头,说:
“好,但名字我要自己起。”
父亲和母亲对视了一眼。
他们感到很诧异,以前的小江瓷是个逆来顺受的孩子,不管家长做出什么安排,她都只会默默地接受,从不会有自己的主见,现在的她,虽然还一如往常地沉默寡言不爱讲话,但给人的感觉明显不一样了,讲话间甚至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或许这种权威被反抗的感觉让母亲江瀚静感到不舒服了,她回过头来,语气严厉地对小江瓷说:
“起名是父母的事情,你年龄还小,没有姓名权。懂吗?”
没想到,小江瓷丝毫不让步,她直视着江瀚静的眼睛,说:
“没商量,要不然我自己起,要不然我就不改。如果你们不嫌丢人的话,我不介意还叫龙乙然。”
“哎,这孩子……”
江瀚静的话刚讲到一半,就被父亲龙靳华打断了。
“好了,就让然然做主吧。”
车子开上了通往倥城的高速公路,爸爸踩下油门,时速表飙升到100公里每小时。
在换完一个档之后,龙靳华像是想起来什么遗忘了的东西似的,侧过头来对小江瓷说:
“哦,对了,龙炽呆在家里呢,等你回家,你们好好聊聊天。龙炽他……”
说到一半,江瀚静突然扬起巴掌拍在了龙靳华放在档位边的手上,示意他好好看路。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高速上驾驶,马上把注意力放回到路况上。
爸爸的话没有说完,而小江瓷却从他刚才的话里,读出了一丝奇怪的意思。
……哥哥怎么了?
好像,在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否则,一向利落爽朗的龙靳华绝不会用那样迟疑遗憾的声调讲话。
妈妈拧开了车内的广播,一阵轻音乐在寂静的车内流淌起来,而小江瓷此刻,却无法静下心来去欣赏倾听。
因为爸爸的那句话,她开始想念龙炽了。
在半年的精神病院生活里,她最想的还是龙炽,她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有没有好一点,有没有想自己。
她把脑袋抵在车窗玻璃上,沉浸入自己甜美的幻想中。
……
这种甜美的幻想,一直持续到到达新家的家门口。
小江瓷尾随在父母身后,轻轻咬着嘴唇,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等待着屋里的龙炽来开门。
开门的人的确是他,但又不大像他。
穿着松松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