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课上,班主任王老师刚站上讲台,就激动而感慨地说道:“明天就是2001年的1月1日了,21世纪的第一天,你们作为跨世纪的少年,是新世纪社会主义接班人。你们应该为此感到幸运而骄傲。”
可惜的是,老师高昂的情绪并没有在学生中引发多少同感。的确,最近几天电视上处处洋溢着跨世纪的热情,有些孕妇更是提前住进了医院,斗志昂扬地准备抢生新世纪的第一批新生婴儿。木沙往往带着看新闻的淡漠态度瞅上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到电视机前,把频道转开,搜索动画片和电视剧。
这有什么好兴奋的?月年的1月1日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吗?莫非换了新的名号,太阳就能从西边出来,小麦就能高产,杨树就能开花,母鸡就能一下子下两个蛋?
木沙身为跨世纪的儿童少年,并没有感到荣幸,也没有觉得骄傲。
下午时分发放作业本时,语文老师破例把她叫到讲台上,指着本子上一段看拼音写话,语带鄙夷、讥讽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指责道:“‘我们要认真学习,为实现祖国四化而努力奋斗。’这个‘化’是画画的画啊?”
木沙伸过脑袋,看着本子上的红叉叉,回想起自己在写这个字时,的确有些犹豫,可她又的确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
“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国防现代化,科技现代化,”老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难道你连这四个现代化都没听说过吗?”
木沙呆滞地摇摇头。
老师恨得几乎要咬牙切齿了,“是‘变化’的‘化’。亏你怎么想的出来,竟然写画画的画。我上午还说你们是新世纪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呢,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下去吧。”
木沙接过本子,难堪地回到座位上,这可是老师第一次对她发那么大的火。她拿起笔,一边改,一边不服气地想着:我为什么就非要知道四个现代化呢?为什么非要是变化的化呢?什么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难道就不能是风景美如画……木沙一时也想不出第二个可以与之抗衡的‘画’来,只把捏橡皮的手又加了几分力度。尽管木沙本能地对‘化’这个字有些反感,隐约觉得任何事物一旦‘化’了,就会变得面目模糊,难以辨认。同时又无法抑制另一个声音在心头回响,从老师前所未有的态度,木沙也觉出,“你真是太孤陋寡闻了。”
可孤陋寡闻归孤陋寡闻,三个月后,班里开始抽检学生,参加上面举办的“祖冲之”杯数学竞赛。作为班里稳坐第一的木沙,自然毫无悬念地被选中了。
木沙坐在陌生的教室里,迟来的兴奋和些许骄傲在她的心上复苏了。可试卷拿到手里,两道题战战兢兢做过去,后面的题满怀希冀又扛着绝望看过去,那点兴奋和骄傲如怯场的懦夫,不知何时早已逃之夭夭了。心中满堵的失败感实实在在地刷新了木沙的自我认知:别说逃走,兴奋和骄傲根本不该存在过。
好在,第一次考场上的煎熬终究是过去了。木沙又回到了小鱼小水样儿平淡的学习生活中。
这之后,学校为了迎接上级检查,组织学生进行了一次全面大扫除。木沙这才知道,他们学校居然有图书馆。不过,匆匆的一面之缘后,这间平时紧锁的房间连同里面沉默的记忆,再次交还给刚刚扫却的尘埃。
哼,有书竟然不让学生看,那要这个图书馆做什么?想起那个骗保的校长,木沙真有点义愤填膺的感觉。对自己的怀疑,借此契机偷偷地转了一些分量放到了学校乃至所谓的教育上。
所以当考试分数下来时,因为心里还在盘旋着图书馆的事,木沙对自己八分的成绩既感到失败的难堪,又感到果然如此的释然。让她有些吃惊的是,甲班一个默默无闻的女生竟然考了十七分,大大盖过了她这个“明星学生”,如此让大家好生议论了一通。在同学的打趣下,木沙起初有些不悦,可她想起了自己的“四化”,改正错误之后,她有意翻了几个同学的作业本,自然也有错的,但大部分都是对的。既然,她不是时时都能一马当先,那现在被人甩在后面又有什么可惊奇的呢?
后来又听说,全市最高分也就四十多分。对于她们来说,这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厉害人物了,连个传说也不存在。
这当儿,另一种传说却有声有色地来到了她们班上。迅速扭转了班里尤其是女生的舆论倾向。
来人是一位身材小巧,长相俊俏的男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从省会城市来到了这个灰尘仆仆的小村庄,寄养在姥姥家里。
很难说,他长得有多出众,可他出现在这个班级里,就像月亮出现在夜空里,没有人能够抗拒得了他的醒目。
当他出现在讲台上时,大家首先注意到了他与众不同的穿着。他上着一件蓝底印有卡通恐龙的t恤,下着一条牛仔短裤,脚上穿一双黑色皮凉鞋。整体看来,他的衣服并不鲜亮夺目,可就是这样一身简单平常的装束,带着大城市的精致商业风,一下子就把班里同学身上的农村土集风衬得风沙扑面。
“大家好,我叫王凯,来自石家庄。很高兴认识大家。”他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然后咧嘴一笑,嘴巴恰到好处地弯成一个心形,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石家庄,那可是省会城市。对于可怜的同学们来说,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了吧。唉,说起来,就是连这些播起天气预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