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浴帘从那天际倾泄而下,何泰乎伫立于前,巍然不动。那从天而降的雨水,顺着宴厅上的瓦逢相接的沿漕急坠而下,将何泰乎和那一众仍旧颔首低眉,恭顺非常的附臣和武人分隔开来。
没有人敢上前劝阻,因为何泰乎没动。他在享受这一场雨,这一场等了许久的及时雨。雨越落越大,将何泰乎慵懒的堂服给淋了个通透。湿漉漉的衣衫已贴身,但何泰乎仍旧无动于衷。
这场雨是从山峦那头下过来的,被那数团雨云所裹挟,被迫奔袭千里。
何泰乎在这一瞬想到了自己的阿耶,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苦命人。想到了阿娘,那一位出身名门,却郁郁而终的相思客。阿娘许是不爱阿耶吧,终日以泪洗面,但却无可奈何。
最终,也是在这么一个大雨倾盆,将歇未歇的夜,悄然远逝。而那位大唐奉献了一生的男人,最终也没有回来看她一眼。或许她也并不想看到他吧。
那夜临别之际,阿娘牵起何泰乎的手,用尽仅存的气力支撑起颤抖双唇,附耳说道:“你要权势在手,不要受制于人。”这句话至今萦绕在何泰乎耳畔,从未有一刻忘却。
所以他不曾娶妻,只纳妾。这样便不用沾染凡尘俗事,一心一意去践行那权势在手,问鼎后唐的野心。虽说等了许多年,如今再临雨夜,心境却已然不同,那等待是值得,没有遗憾,因为命运已被他紧握手中。
同样在追逐命运的,还有三人。
陇州凤翔郡,淮幽府城中,有这么三人也在望着这雨幕,眉头紧锁。不同于后唐寻常郡县,此处显得有些落寞。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青石板已被踩的坑坑洼洼,家家关门闭户。
偶尔有一阵急促脚步声跑过,给这处“宁静”添了几分喧闹。
不通和尚、赤心和冷姓少年,正彼此依偎在一处破旧巷矮舍中。此处毗邻城北,他们趁乱混入城中,四下寻找才找到这么一处较为隐秘,也没有来往行人的地方。
天色渐黑,却偏不凑巧下起了雨。矮矮舍年久失修,屋顶的茅草已悉数被人摘去,只余下几捆蒿草,被雨水浸湿散发阵阵腐烂恶臭。三人就这么蹲在下面,商量着对策。
那顺着矮舍焦黑的内柱滴落的雨水,不断落地溅起,失散到三人身上。而赤心尤为厌烦,迫使她不断更换着位置,已濒临失控边缘。不通和尚虽是不能理解,为何女子对这等小事如此在意,但还是解下袈裟,披在了赤心身上。
冷姓少年则拿着一根枯树枝,在已积起一汪雨水的泥坑里,胡乱搅和着,看着便知已是心烦意乱。
唯有那不通和尚,闭目养神,口诵佛号,温和念道:“知道此身如水泡般无常,以及觉知它如海市蜃楼般毫无实质,他将切断业意之花,脱离生死轮回的视线。”
冷姓少年不解,忙追问道:“师叔,你所诵的是何经文?为何入耳便觉心安?”
不通和尚宛然一笑,双手合十,“万章,师叔所诵乃是佛陀正身正心真言,反复念诵便能求得心安。”冷万章闻言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也学着不通和尚,开始念诵起来。
赤心披着不通和尚的袈裟,有了几分暖意,心情也渐渐平复,瞧见这叔侄两人这般,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不通和尚罔若未闻,继续念诵佛经。
而那冷万章则抬头望去,只见那赤心红衣袈裟,似那九天菩萨,降尘人间。虽是觉着扮相甚美,但还是嗔怪道:“姐姐莫不是在笑我和师叔?”
赤心本已收敛的笑容,被这一激又再次破功,掩面轻笑道:“没有没有,就觉着你有样学样,甚是可爱。”冷万章闻言脸刷的通红,连忙握着不通和尚的手腕,“师叔,你得好好管教才是。”
那话语间的意味,让不通和尚本是清心寡欲的心境荡起了阵阵涟漪。三人本想等着雨下的小些,再另寻他法找寻这何刺史的下落,怎料被困于此,进出不得。
就在不通和尚欲言阻止两人玩闹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他们藏身之处逼了过来。三人顺势给彼此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皆是正襟以待,准备迎敌。
初入淮幽府城时便有所警觉,此处戒备森严,定有重要之人重要之事。但兜兜转转到此,也未碰上半个达官贵人。那便只有两种解释,要么他们都藏了起来,不愿招惹麻烦。
要么,便被人叫了去,此时正聚在一起,听某人高谈阔论。
无论是哪种,都不算是好消息。淮幽府本就是刺史何泰乎的驻地,若是后一种情况,此处达官显贵,要么已反,要么已死。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踩水“踏踏”之声此起彼伏,恐怕来人不会少于五个。且从那落脚声还能听出,皆是身披甲胄的行伍之士,此时若是硬碰硬,恐怕就算全身而退,也要惊动更多的人。
不通和尚屏息凝神环顾四周,瞧见矮舍外不远处有几捆干柴,此时虽被雨水浸湿,却并不会引人注目。便朝两人招手,贴身小声说道:“速去那干柴处,静待时机。”
三人皆是轻功卓绝之辈,呼吸之间,本还在矮舍的三人,便悉数出现在干柴后,藏匿起了身形。不通和尚被另外两人挤在中间,委实难受。
但三人停止言语和动作,一队训练有素的披甲兵士破门而入,环顾四周。为首一人压低声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冷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时藏匿在干柴后的三人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