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待己如师如父的何泰乎,此时声泪俱下地跌坐在一片血肉模糊中,康君立举刀漠然,呆立当场。他不是不敢杀,而是不愿杀。他一直是念旧,虽说如今兵戈相见,却还是念着往昔的情分。
可那何泰乎,已陷入癫狂。刚才种种行径,不过是他拖延和掩饰的卑劣手段。就在康君立紧闭双眼,却止不住泪流的时候,这老畜生从那满地尸骸中赫然抓起一把横刀,向着康君立腰身砍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饶是康君立也来不及反应,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到,何泰乎要置他于死地。康校尉杀伐果断,却是个念旧的人。念旧自然留手,而那何刺史,却绝情怒杀。
何泰乎心里此时只有一个念想,若是能将康君立立毙当场,那么这场混战最终的胜利仍在自己手中。
呵!人心!
真实到让人无从辩驳,却又不得不面对。你越是善意相待,越是得到善报。只因旁人一句煽动闲语,便成让你身败名裂的最后一根稻草。
康君立抓着那破开皮肉,深入腰身的横刀,满脸不可置信。他忠心护主,却换来这样的下场。悲愤但从心头起,手中横刀何时落。
用力推开那满脸血污,面目狰狞的何泰乎。听着那张狂的大笑和嘲骂的秽语,康君立再也支撑不住,握刀撑地,垂头不起。
身后一众兵士欲拥上前,他们总算在这一刻看明白,谁才是值得跟随的人。那声色张狂,握刀乱舞的何泰乎,精神已经癫狂到了极点。
他用最恶毒的语气对康君立喝道:“你满口仁义道德,不过觊觎刺史之位。放心,我会杀了你,再将你人头悬于淮幽府城门外,曝晒三日,警示众人。谁敢有异心,便如你一样。”
何泰乎嘴中依旧骂骂咧咧,手中横刀向着撑刀跪地的康君立砍来。身后兵士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怨气和怒火,一拥而上,向着癫狂的何泰乎扑去。
终究,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步。人心都是肉长的,纵然你功名傍身,权势滔天,依旧无法掌控人心,颠倒是非黑白。他们或许从未放下过对名利的追逐,但他们也从康君立身上看见了自己凄惨的未来。
数以百计的兵士提刀砍向何泰乎,一开始还能堪堪阻挡,慌不择路往后逃窜。但随着涌入内堂的兵士越来越多,何泰乎的声音逐渐被刀起落身的呼啸声所淹没。
那群杀红了眼,迫寒了心的兵士,哪管何泰乎奄奄一息地求饶哀嚎。而在这群兵士身后,是久久不愿不能不曾起身的康校尉。
这一身甲胄拜他所赐,纵然此时已无力扭转,也绝不落井下石。
但似乎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乱刀挥砍下,何泰乎已在顷刻间被剁成了肉泥。饶是已散落在地,一片血污肉渣,那群兵士依旧疯狂挥砍,不肯停手。
而那藏匿扉窗外的三人,瞧见这一幕皆是心有余悸。不觉暗道,“该是怎样一种悲愤驱使,才能酿出这一缸人间‘苦酒’。”待一众兵士精疲力竭,才比肩接踵挨靠在一起,双目涣散,难掩那心中的一抹凄凉。他们做的这一切,皆是出于本心,他们期许的私心,是名利在握,美人在怀。而这些私心,在家国大义面前,却显得极其苍白。
当这众兵士回望康君立,康校尉也抬首望着他们,双方没有从彼此眼中看到任何的虚妄,只留下向死而生后的希望。康校尉瞧着那已被剁成肉渣的何泰乎,将最后一点怜悯摒弃。
举刀而呼:“诸位兄弟,路迢迢甚艰,愿通往否?”康君立眼神中充满了坚毅,这一刻他自知要肩负重担,去迎接那更加残酷的未来。
一众兵士翘首以盼,等待此话许久许久。待康校尉此言出口,纷纷异口同声回道:“千万里黄沙掩残躯,亦无惧!愿通往!”
声浪震天,音传千里不绝。
淮幽府迎来了崭新的一缕阳光,当那街头巷尾的百姓推开窗户,打开屋门,开始新的一天活计的时候,或许他们已经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喧闹嘈杂了一夜,声声入耳的喊杀声,那斩断风尘的刀砍斧劈声,那切开皮肉鲜血喷涌声,都在密密麻麻地敲着着他们麻木的心灵。
淮幽府的百姓,与后唐其他郡县的百姓并无不同,他们也只是为了寻求一处安稳,对谁来执掌牛耳并不关心。但他们还是走出了房门,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城中的高台。
此时高台上有一人,迎晖而立,意气风发。
那满身残破甲胄和血污也无法遮掩他的英姿,晨风轻柔,抚摸着他英俊的面庞,带走了眼角最后一滴眼泪。昨夜到今明,他流尽了此生所有的眼泪。
高台下的两人,彼此依靠着,注视那高台上的人。而高台上的人则报以最真挚的笑容。这是没有掺杂任何一点功利情感的笑容,那么纯粹。
当两人缓步登台,一众兵士列队迎接。自是知道两人身份的兵士,待形势明朗的当口,只是不敢怠慢。
柳轻眉在刘又欠搀扶下,走到康君立面前,从怀中摸出一卷敕书,单手迎风展,朗声念道:“康君立功勋卓越,勇武过人。特令接掌陇州刺史之职,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本就心照不宣的三人,相视一笑,礼节全免。柳轻眉将那卷敕书交予康君立,并轻声笑道:“康刺史,当知印信何处?”
康校尉闻言爽朗一笑,只是点头。柳轻眉抱拳告辞,走到内堂外门槛处,拾起掉落长剑,掸了掸沾满灰尘和血污的剑穗,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