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洪还没回话,刚才那位豪绅先咳起来了:“其实,朝廷的正税也没多少,就是加派火耗太多了点,其中大半也不是朝廷收上去的,而是各级税吏层层加码抽走的。若是让我们自己商量好,每家出一点,那倒耗费不了太多。真算下来,说不定朝廷拿到手的还能比往常多些,而我们也省却税吏衙役的滋扰了,不是皆大欢喜吗?还有那个国债嘛,若不是年年买,只适当摊派一点,也不是受不起,就当赎身费了。要是如此便能让朝廷止了大军,便再好不过了。”
鹿可言刚要反驳,便见众人一个接一个都赞同起来,不由得泄了气。
这时乐庵先生又发言了:“至于第一条,承认朝廷权威,我们本来就是忠君守礼的好士绅,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等散了会,老夫就写首诗给陈相送去,好好把他夸一夸。只是,若是要东海国给我们出面做这个中人,想必也不会白跑吧,汪兄弟可是有什么条件吗?”
汪洪对他的明智非常满意,当即就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件,礼貌地走过来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也没什么条件,只是昆山议事会既创,将来必定要立下许多规矩,当然,具体怎么立是昆山人自己的事,我们不会干涉。不过,规矩再怎么立,恐怕也脱不了纲理伦常和仁义诚信,我们希望议事会在立规矩之前,能先立下‘规矩的规矩’……这么说可能有些抽象,但也就是这纸上的几条,请放心,这并非对于我东海国的特权,而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共则,不会让各位吃亏的。”
乐庵先生点点头,并未直接去读那份文件,只是对身边的鹿可言伸了伸手:“白宣,我老眼昏花不便读物,你给大家念念吧。”
“是,”鹿可言不太服气地拿起了那份文件,“好嘛,《东南互保临时约法》,第一条……”
读着读着,他的神色逐渐凝重了下来,这内容有些眼熟啊……这不是东海国各县都要遵守的《东海基本法》么?只是删去了直接指向东海国的条款,只留下了大而宽泛的条款,比如“不得侵犯个人自由和财产”“不得限制人员和物资流动”等等。
不止鹿可言,周遭诸人对此都慎重起来。
看到他们这种反应,汪洪开始解释道:“刚才鹿公子有句话说的很好,‘来日他再如旧日朝廷一般欺压我们,我们难道就能扛得住了?’这句话不但对外是成立的,对内也是成立的,诸位今日把朝廷赶走了,把县内治权收到议事会手上,可要是诸位再用手上的权力欺压他人,那岂不……诸位现在坐在堂中,可能觉得无所谓,但世事无常,说不定哪天也会坐在堂外呢?这份约法,不但是保护每个人,也是在保护诸位啊!”
他停了一会儿,等待众人消化,然后又说道:“再者说了,我东海国支持各位自强,无非是希望日后能更好的在昆山县做生意而不用像往日那样被朝廷多番掣肘。若是各位成功之后,反而立下更严苛的规矩妨碍物资和人员流通,那我们为何要支持呢?当然,我相信各位不会那么无智,但凡事就怕万一,还是先把规矩立下的好。我们东海人的名声大家也都知道,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我们做生意都会是你情我愿,纵使有了这份约法,也不会强买强卖的。”
“我觉得很好啊。”一名来自长洲县的林姓士绅首先表示了赞同,反正不是他家乡的事,怎么说都无所谓,“这份《约法》也没什么出格的东西,无非是常见的规章罢了,也与一般纲理伦常无所冲突,有这份基础在,确实以后也好商量些。东海国也是好心……说句诛心的,他们要真有什么企图,之前让朝廷直接把上海周边几县割过去不就行了,至于这么弯弯绕绕吗?我看,不但昆山可以效此约法,将来我们长洲照样该以之为宪,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
他这么一说,顿时引发了在座不少人的共鸣。是啊,现在沪国公都快打过来了,还纠结个名分的事干嘛,再说这份约法写得挺清楚的(在他们看来甚至可以说直白到粗俗了),也没坑你啊!
鹿可言还想争辩一下,但张口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得怏怏坐下了。
最后乐庵先生拍板道:“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如今新事新办,正好我们昆山的名士基本都没走,我看就这么表决吧,早些定下意向,也省得真闹出事来。”
到了这个环节,众人一下子激动起来,毕竟他们这么折腾,不就是为了这掌握权力的一刻吗?
于是,话音刚落,昆山士绅们就纷纷举手喊道“同意!”“好!”,连一个反对的也没有,因为反对就不用举手了,也就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了。
剩下的非昆山人士对此也深感欣慰,有他们在前面趟雷,自己也就好以观后效了。一时间众人纷纷起事祝贺,吟诗作词应和好不热闹。
最后汪洪适时地说道:“各位请放心,我们会尽快与朝廷取得联络,撮合昆山议事会与朝廷和平解决此次争端,定不会让战事重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