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与张彪都在气头上,如同仇人一般,一前一后来到东暖阁。
朱翊镠平和地坐在御案前方。
本来冯保和陈炬两个与朱翊镠商量完敲登闻鼓的事就回司礼监了,听说内阁有人打起来,他又忙赶到东暖阁。
故而这会儿冯保也在,刚坐下还没来得及与朱翊镠说话。
“臣王锡爵叩见陛下!”
“臣张彪叩见陛下!”
王锡爵与张彪一前一后行完礼。
“平身吧!”
朱翊镠抬手赐座,依然保持一副平和的神态问道:
“你们怎么回事啊?”
王锡爵如实回道:“臣原本反对陛下登基,却深感荣幸被陛下挽留,依然忝居阁臣之职,因此遭致朝臣非议,说臣乃下一任首辅之选。在内阁,臣本忝居末尾,此等言论实不利于几位阁臣融洽的关系,臣一直为此感到不安。不料今日张彪竟当着几位阁臣的面,指责臣受陛下青睐,将是下一任首辅,实乃蓄意挑动干戈扰乱朝局。首辅乃文武百官之首,关系着朝局的稳定,只有陛下方有资格议定,别说六科廊言官,即便是臣等也不敢妄自非议。”
王锡爵朗声说完。
朱翊镠其实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将目光投向张彪问道:
“王阁老所言是否属实?”
“回陛下,臣是说过。”张彪坦诚地回答,继而又为自己辩解道,“但臣以为王阁老故意将此事放大,或者说他太过在意,其实外界都这么说……”
“朕说过吗?”朱翊镠不冷不热地问。
“……”张彪无言以对。
“还别说,这的确是朕的想法,看来你们也都明白朕的心意。”
“朕感谢你们!”朱翊镠又恢复平和之气,不紧不慢地将话锋一转,“只是,既然你们那么懂朕,为何仅限于此?其它方面为何就是不开窍?出使他国、宛平县试点改革、让皇亲国戚适当参与朝政等等,朕希望你们在国家政策上多下点功夫,不要将精力浪费在勾心斗角乃至结党营私上。”
一番话说得王锡爵与张彪都自惭形秽,低头不敢与朱翊镠对视。
“王阁老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张?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在内阁首辅值房大打出手,说出去不怎么好听吧?让朕怎么办?维护王阁老?届时又说朕偏袒他了;维护张给事中?难道张给事中从政这些年,还没有懂得`看透不说透`的理儿吗?”
稍顿了顿。
朱翊镠接着道:“就这点小事儿值得动手吗?实在微不足道,按理说朕日理万机,都懒得出面调解,但朕还是把你们召来了,想掏心掏肺地与你们说几句话,首先是张给事中。”
张彪正襟危坐。尽管他脾气有点暴躁,但在东暖阁还是不敢造次。
“一大早敲登闻鼓,搞得紫禁城人心惶惶,也惊动了两宫太后。且不说你们是否理解懂得朕的政策主张,可否先站在朕的立场为朕考虑?好,就按你们所说,朕在羞辱你们,你们需要尊严,可天下所有人的尊严都不是朕给的,而是靠你们自己去挣、去争。你威胁张简修在先,已经是在挑战朕的底线,可朕不想仗着威权惩罚你们,所以才想采取吐槽自黑的方式,希望你们有所悔悟,可你们拒不检讨,再次忤逆朕的旨意,是不是觉得言官有很大的特权,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有恃无恐?”
张彪勾着头。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朱翊镠的认真。
朱翊镠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朕。”
没辙,张彪只得抬头,但一双眼睛依然有所闪躲。
“知道什么是吐槽、自黑的方式吗?”
“……”张彪摇头。
其实不仅张彪,就是冯保与王锡爵他们也不懂。
“吐槽,简言之,就是调侃,当面戳穿数落,不留情面。就像朕吐槽你张彪是个人渣儿,没有敌意,只希望你鞭策自己提升自己。而自黑,就是你自己吐槽自己,自己笑侃自己是人渣儿。你有这个胆量与魄力吗?”
“陛下这么做,只是为了鞭策我们让我们进步?”张彪弱弱地道。
“你以为呢?难道朕想逼走乃至逼死你们?用得着那么费劲吗?朕是大明之主,手握生杀大权。”
朱翊镠紧握拳头,摆出一副天潢贵胄唯有独尊的大气派。
张彪感觉鼻子一酸,竟然有点坐不住了,当即起身拜倒在地。
“微臣心胸狭隘,错解陛下好意,竟还责怪陛下不尊重微臣,实乃罪过,还望陛下海涵,宽恕微臣!”
怎么回事儿?把冯保和王锡爵两位看得有点傻眼了。张彪进来东暖阁时还是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态,这会儿怎么服服帖帖的磕起头来?
“朕吐槽你们,是因为在乎你们,不然哪有时间搭理?希望你们真能理解朕的一片心意。朕虽然登基即位,可国家依然面临许多问题,朕一个人不行,需要你们协助朕一件一件处理,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将大明推上世界之巅。你明白吗?”
“微臣明白。”张彪心悦诚服,带着几分喜悦与释然,“听陛下这一席话,让微臣茅塞顿开。”
“你起来吧。”
“多谢陛下!”
“朕想什么时候开始定期举办吐槽大会,让朝中诸位大臣以吐槽自黑的方式说说所经历的糗事,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敞开心扉正视自己的过往,无论是好是坏,都是人生的经历,旨在转化为人生的动力。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微臣第一个愿意参加。”张彪毫不犹豫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