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转脸看过了,喜怒不辨:“所以你就同他们在野地里烤肉喝酒了?”
胤禩这时已经看见矮桌上放置的肉铺与奶糕,心头那点别扭劲散了大半。他给自己倒了水,又多倒了一杯放在桌上:“四哥,来坐坐,喝杯茶再回去。”
胤禛很是想甩手离开,理会这死小子作死啊!越大越不听话,提点他难道不是为他好?
“四哥。”胤禩再度开口,语气里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闷闷:“弟弟与策妄只是谈得来,他想念他哥哥才离席的。我们都觉得宴席上的恭维听着累,这样也要避讳吗?”
胤禛微微一叹,或者他也是杞人忧天。他转身折回内帐,在胤禩面前坐了:“别怪四哥处处管你,凡事多想总不会错。”
胤禩闷着低头:“知道了。”
胤禛忍了又忍,最后说:“你不懂上位人的心思,他们嘴里处处说着兄友弟恭君臣一体,可到头来兄弟们真抱成团,急得还是他们。这句话我只同你说一次,往后绝不会再说。是非对错你也大了,多说几句你就嫌弃哥哥。”
胤禛心底也有小打算,他曾想过再让老八走老路招惹帝王猜忌,自己彼时挺身而出处处照拂,或者能落个雪中送炭的情意。
可养儿子终究不是君臣博弈,当年老爷子能笑看明珠索额图你死我活,但一遇上太子的事就方寸大乱哭骂失措。他想远远看着老八长大,一步一步成就当年万人追捧君王忌惮的八贤王,可又忍不住看他作茧自缚。
他今日也是一时冲动之下将话说出口,只能安慰自己老八还小,或许听不出这句话背后的暗指。
胤禩这一边,却当真有着天翻地覆的纠结。
他不喜欢四哥处处管人的态度。很多时候他弄不明白,四哥能纵着九弟十弟,处处宠爱十三弟,怎么对着自己却总是管得厉害,时常不许这个不许那个?
他不过看着白日里皇父与喀尔喀汗王称兄道弟,也学着与几个小世子和睦相处,与人为善。
人家策妄小王爷说:“喏,我看着你在席上没吃什么,不如咱们自己去生一堆火,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他要怎么拒绝?
更何况他也才十岁啊,宫里哪里来这样的机会玩闹?
事情到这一步他都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回了帐子看见正打算继续说教的四哥心头当然有些抵触,神情不算恭敬。
可是最后四哥说的这番话却若响雷炸在耳边。
他在皇城里独自小心活了十年,从来没有任何一人会对他说出这番话。他不傻,短短一句话,里面充满了对皇座上那天下第一人的讽刺挖苦。有些人花了一辈子或许也弄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可他的四哥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说给自己听了,他就不怕大逆不道吗?
胤禩心里胡乱翻腾着,一番忤逆不孝的话让他难以反驳。
他本不是个循规蹈矩处处受礼的人,也不像四哥喜欢平日说教。这一刻他居然发觉四哥的话才是真理,四哥身形何其高大,难道三年的差距有这般难以逾越?
胤禩又想起今日席上郁郁寡欢的大哥,这好像就是一个极现成的反例。
四月的时候,皇阿玛借由吏部朱敦厚贪污案的由头罢免了徐乾学一干人,算是给明珠一党的党徒当头一棒。明珠专门嘱咐了大阿哥要一切低调。因此这次会盟大阿哥一直万事不出头,难免闷闷不乐。
……看起来也不是年纪越长越睿智?
胤禩混乱了,今晚收获的消息超乎想象,对于十岁的脑袋瓜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胤禛看着弟弟懵懂丧气的神色,心中叹道:还是太嫩了。
胤禛挪过身子,探手摸上弟弟发顶:“别想了,睡吧。明日阅兵,不可迟到。”
胤禩迟疑一下,这次没躲开胤禛的手:“这么晚了,要不四哥也在这里歇下?我怕明日起不来,误了阅兵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胤禛愣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悬狸怕了,居然主动求他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