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四贝勒与八贝勒最终在储秀宫前的宫道夹角里分道扬镳。
胤禩最后对胤禛说的话是:“四哥,天将变,恐有疾风骤雨。弟弟这几日琢磨良久,储位一日不定朝政一日难安,你我……再走动下去难免招来祸患。”
胤禛心里被胤禩的话伤得厉害,闻言只说:“你接着说。”
胤禩喉头动一动,最终道:“四哥还是避疾着罢,若你我同日落水,连个搭手的人也没有。”
胤禛却直直问他:“你这番话,也同老九说过了?你也让他同你避讳些?”
胤禩垂下半个头,没出声。
片刻之后,胤禛抬脚与他擦身而过,留下一言:“如你所愿。”
积雪堆砌的宫道上,二人背向而行。
胤禩觉得自己真实蠢得可以,居然做着这样任性的事情,浑不似原来的自己。方才的话其实说得很没道理,眼下的局势难道四哥不懂么?
方才吃下的什么东西在腹中翻腾搅动,他突然觉得胸腹都在抽搐着疼,他扶着墙角突然昏天黑地地吐起来,方才胸腹中的瘀滞气闷都像寻着了一个缺口往外窜。
等他吐得浑身脱力了,身上一松就要往顺着宫墙往地上坐。
一只手从肋下托住了他。
那个人说:“别坐,地上太凉。”
胤禩觉得有热热的东西拼命涌上眼眶,他死死忍住了,直接后仰靠着后面的人:“我这样怕是不好让额娘看着,劳烦四哥扶我出宫。”
另一只手从左侧拦住他,将他像是从侧面合抱了,撑起他整个身子,在他耳边说:“忍着点,到了马车里就躺一会儿。良母妃宫里我去打点。”
几句话正是说到胤禩心坎儿里,他闷着头“嗯”了一声,一只手紧紧拽着哥哥的衣袖,顺从听话。
胤禛心里软和下来,哎,都有了自己的骨肉了,还同他这张嘴计较什么呢?
两辈子又不是不知道老八这死犟的臭脾气,若他肯早些服软撒撒娇,哪里能闹到当年那个地步不是?
哎。
上到马车,胤禛结结实实叹了口气,为了多舛的前途。
老八的状况越发难以掩饰,眼下还能用脾胃不合糊弄过去,明年开春除去厚袄,那时站着坐着都显眼得很,又要怎样瞒?
胤禛扳着手里的翡翠绿扳指,慢慢转动。
胤禩缓过一口气,在椅的马车里睁开眼睛,正对上哥哥一双凝住不化的眉。
“四哥……”他吐出两个字,却不知该如何继续。
胤禛抬手摸摸他的额角:“你方才虚汗出得厉害,现在可还难受?想不想吃点什么,我让奴才们去弄。”
翠玉的扳指凉凉冰冰,贴在额角上很是舒服。胤禩抬头磨蹭下,一时间像只温顺而虚弱的狐狸,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疗伤。
这样的画面让胤禛有些冲动,这只狐狸难得在自己面前露出虚弱的形态,很想抓过来狠狠揉弄疼爱一番。
他哑着嗓子又问:“小八?”
胤禩打起两分精神:“方才一番折腾,是有些饿了。”
胤禛诱哄他:“不如去四哥那里,想吃什么让厨房给你弄。”
胤禩撑起半个身子,撩开厚厚的车窗布帘,一股子混杂了雪水腥气的清凉冷风鼓吹进来,令人为之振奋。
胤禩自觉舒爽几分,看了道路两旁泥泞的惟也不觉抵触,居然生出一股“道阻且长,不畏何惧”的喟叹来,他忽然说:“四哥,这里附近可有便宜的食肆,不若陪弟弟走一趟吧。”
胤禛扶着他坐得舒服些:“这个不难,只是你穿得单薄,靴子也薄,泥水湿足了又要寒从足底入。想用什么就让奴才端了来,不是更好。”
胤禩苦笑道:“四哥看弟弟就这样没用么?”
胤禛立即表明立场:“不是怕你身子娇贵些一吹风又脾胃不适吐得天昏地暗,你想去难道我会怕么,陪你走一走又有什么?”
胤禩面色微赧,故作无事道:“也不知怎的,这些日子吃了东西总是不易克化,堵得很,方才倒让四哥见笑了。”
胤禛用软得能拧出水的声音轻声问:“你想吃什么,嗯?”
胤禩低头想了想:“旁的还好,只是对那一年四哥、九弟十弟一道喝的酸梅汤想得紧。”
胤禛心里嘀咕着忘了问刘声芳也不知这酸梅汤喝得不,嘴里小心翼翼道:“听说那东西里面加的冰不干净,再说找个天气也不宜,上回府里大格格嘴馋让下人弄来喝了点儿,又是吐又是烧折腾了半个月才妥当。咱们不如吃些别的?”
胤禩虽然想得紧,但听见这话也不好再坚持:“那,听四哥的。”
胤禛受宠若惊,忙道:“不如咱们一边走,一面看着,有合意的就坐下用用?”
胤禩一瞬间有一种离奇的错觉,居然觉得四哥是在讨好自己,可这样的感觉他又自觉莫名其妙。
他侧开脸,佯装贪恋市井风光,将眼光落在车窗外,以此躲避过分暧昧的气氛。
胤禛忽然觉得自己找到点感觉,老八并不是没心没肺只会伤人心的徐蛋,如果对他示之以弱,他只会更弱更软和。
想到这里,胤禛腆着脸伸出手,趁着二人相距不过一尺的优势,一把握住了弟弟的手。
胤禩浑身僵硬了下,却在这样不容置疑的热度中想起了方才一路扶持的情意,居然怔怔地不想抽出来。
有一瞬,他觉得,有人不离不弃搀扶着,又有何求?
马车没回府,辗转去了前门食肆,二人裹了厚厚的棉布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