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三日,可不是天天有肘子吃。
皇太子在两个内侍的搀扶下,开始只穿袜子走那条铺在花园里的鹅卵石路。
“福成,不能再走了,脚痛,再走孤的脚底都要被石子扎透了......”才走几步,朱高炽就不肯走了,嚷嚷着要回去。
福成、福禧两个早就满头大汗了,看似朱高炽在走,可他把力量都压在胳膊上,以减轻他脚底踩石子的力量,压得两个太监话都说不出来。
“殿......殿下......您再坚持一会,太医说了,头几回都会痛......多走几次血脉通了,脚底就不痛了......”福成咬着牙坚持道,他这也是在鼓励自己和福禧。
“这我能不知道吗?通则不痛,通则不痛。可我坚持不到通的时候,就要被痛死了......”
“看您说的,您是太子,将来还要做皇帝,皇帝是万岁,您的日子还长着呢。”福禧挤出一丝笑容,又说:“再说,太子妃说了,您没走够一个来回,不准穿鞋。”
“谁修的这路啊?修那么长!走到天黑也走不完啊......”
朱高炽正在石子路上墨迹,忽然叮叮咚咚传来一阵琴声。琴声柔和圆润,清雅悠扬,似琴非琴,似筝非筝,所奏的曲子似乎从未听过。
“福成,是不是孤走得太累了,都出现幻觉了?哪里来的琴声?”
福成仔细听听笑道:“殿下,并非幻觉,许是后院哪位娘娘在弹琴呢。等您走完石子路,把娘娘召到跟前来给您弹,让您听个够。”
“不行,不能召她们过来,召过来弹的都不如她自个弹得好。你听,这旋律多轻快,听上去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蜂鸣鸟唱,策马奔驰......孤也曾策马奔驰过啊......”
“殿下,您按照太医的这个法子,说不定,很快又能自个策马了。”
“别走了,鞋也不要了,你们把孤扶到后院去,孤要去看看,是谁在弹琴?孤要赐她罪,自己独自享乐,也不叫上孤!”
福成抹了一把汗,只好扶着只穿袜子的太子往后院走。
越走,琴声越近,还没找到是哪个院子,乐曲结束了。朱高炽停在小路上。等了许久,正当他微微有些失望时,一个音符犹如天籁,略过了他的耳朵。
这首曲子仍然没有听过,却没有了方才的轻快活泼,成了娓娓道来的幽思。
朱高炽没有说话,迈开步子只往前走。
福成和福禧也听出来了,传出琴声的院子,是刚刚撤了守卫没几天的冷宫,选侍娘娘的院子。奇了怪了,选侍娘娘进东宫也快二十年了,从没听她弹过琴啊?
难道,她是为了吸引太子特意学的?
朱高炽大概也这个想法,到了院门口,站了一小会,便要掉头回去。可这奇特的琴声,和清扬的旋律又让他舍不得。
“去推门,别说话,我们悄悄进去看看就走。”
“是,殿下。”
三个人进了院子,只见满眼萧瑟扑面而来。院子已经很久没打扫了,因为李选侍一直被锁在屋里,每天定时有人进去送饭送水,外加倒夜香,外面打不打扫也没什么关系。
原来的积雪都化了,花坛里正经种的花都枯萎了,自己生出来的野草反倒欣欣向荣,成了这院子里唯一的亮色。
朱高炽愣了愣,他有些不敢相信,在自己的东宫里,还有如此破败的地方。
外殿的门从外面锁着,半锈的铁链上挂着一把铜制广锁,大概天天有人开,铜锁亮铮铮的,和那条有些狰狞的铁链配在一起,仿佛是一对怨偶。
外殿的窗半开着,叉杆只斜斜立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窗户也要“嘭”的一声,随之关上一般。
这女人,不会是连撑窗户的力气也没有吧?
朱高炽站在窗户边,从那半条缝里往里望去,刚好看得见女人的背影。
这一看,惊得他差点站不住,全靠两个内侍使劲撑着他。福成也朝里瞟了一眼,他也惊出了冷汗:
选侍娘娘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明明知道太子殿下讨厌与朝鲜有关,您就因为是朝鲜人,被殿下冷落了二十年,现在反倒穿起朝鲜的衣裙,干脆打扮成朝鲜人的模样......
朱高炽冷静了一下,才再次往里望去。
只见李选侍将软塌上的矮桌撤了,自己盘腿坐在软榻上,一把没见过的琴横放在她面前,朱高炽只看得见琴尾呈羊角状,撑在软榻上,而琴头搁在她的腿上。
她的左手按颤推揉,与筝的弹法有些相似,右手被它的身体挡住,就看不见了。
只见她依旧乌亮的黑发,在脑后总成一条麻花辫子,垂在她的背上,让朱高炽生出一种想伸手摸摸的感觉。
正想得有点出神,忽李选侍和着曲调唱起歌来。
现在连福成、福禧都知道,这听不懂的歌,一定是李选侍母国朝鲜的歌曲。
李选侍的声音很好听,温温柔柔的,她唱着唱着,声音哽咽了,最后手也弹不下去,伏在琴上哭了起来。
那条麻花辫也在她的背上不停颤动,似千万情丝纠葛的痛。
朱高炽慢慢转身,抬手指指院门,三人又无声无息的退了出来。福成掩上门,就已经听不到李选侍的哭声了,他正要去扶太子,只见他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脸。
殿下哭了。
“福成,去把她宫里的人都调回来,她的贴身丫头没了,你亲自去挑两个好的调过来。这里是东宫,不是大牢,孤说过要锁她吗?她自己的院子还是可以出来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