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才人捂着自己被扭得疼痛的手腕,慢慢走到朱瞻培身边。
这个养了十六年的儿子,去年一下子长高了一大截,如今已经俨然大人模样。不是血亲胜似血亲,兰才人心疼得想摸摸他的脸,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培儿,你的亲生父母......确实是因此丧命,可......不错也错了,现在能做到的,就是我们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你现在过得不好吗?何必要去争那个本就不属于你的位置。”
朱瞻培鼻子里冷哼两声道:“好好活着?魏谦能让我好好活着吗?他会让我去争皇位,我坐在那张龙椅上,他大权在握。这就是好好活着吗?”
兰才人沉默了片刻,扬起脸来,坚定的说:
“那你现在就走,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生活......你走之后,我就到太子那里把实情说出来,要杀要剐,那都是我犯下的错,魏谦他也逃不掉!”
“走得远远的?......你要我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太孙,走得远远的?”朱瞻培又大笑起来:
“我不会走。既然你说,像爱亲生儿子一样爱我,那就帮我做皇帝!等我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再杀了魏谦!”
兰才人缓缓道:“错的是我,与太子、太孙无关,你要报仇就杀了我,我是不会帮你去夺什么皇位,我也没有这个能力。”
“以前你或许没有,可现在你有......兰才人!”朱瞻培脸一沉,阴恻恻的笑道:
“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半老徐娘,还能将那个胖子拉入你裙下?既然如此,等皇上死了,你的太子做了皇上,哄他写个传位诏书,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兰才人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扭过脸去不看他,淡淡说道:“我不会这么做,大不了将真相公之于众,谁也跑不掉。”
这段时间,李敏贞经历得太多,在冷宫受苦之时,她就已经看清,这个儿子已经变了,在名利面前,他更在乎头上的光环,而不是她这个地位卑微的母亲。
好在她的女儿找到了她,花荞就像一缕阳光,驱散了罩在她心头的阴霾,让她重新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姗姗来迟的太子,给了她等了快二十年的宠爱,她的心里已经知足了。
本来她心中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花荞,可看到现在的花荞,心地善良、开朗活泼,身边又有个相亲相爱的师兄,这样的幸福,就是回到皇家也未必能得到。
李敏贞没有遗憾了。
朱瞻培太熟悉李敏贞的眼神了,当看到她眼底的决绝,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新的恐惧,那是真相被揭穿时,自己命丧黄泉的恐惧。
不,他不能去黄泉,他还没有享受到人生激越,要去黄泉的,应该是他们这些害死自己爹娘的人。如果他们阻碍他,他不介意将他们一个个送上黄泉。
眼前的这个母亲,她不但不会帮自己,甚至可能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揭露自己。可若是在宫里杀了她,自己也跑不掉......
想到这里,朱瞻培眼前忽然浮现起,一个令他害怕了很多年的画面:
在他十岁的时候,后宫里出了事,连累到东宫里的一位淑人娘娘,她半夜里就抹脖子自杀了,可当内侍们去拿她手上的剑时,却怎么也掰不开她的手指。
后来听那些内侍议论,人突然死的时候,往往会保持他死前最后那一个动作。倘若她最后的动作就是寻死......那又怎样?
百念一瞬,一念成魔。
他缓缓的向桌子走去,那里放着一把剪刀。
这不是普通的剪刀,普通的剪刀嘴没有那么长,这是宫里特制的花剪,刚才,兰才人正拿着它,在院子里给老茉莉剪枝。
花剪的把手上,为了不磨手,被缠上了红绳子,红得,像鲜血一样。
“培儿。”
正在魔怔的朱瞻培,突然听到兰才人在身后叫他,他条件反射的抓起桌子上那把花剪对准了兰才人。
兰才人下了一大跳,手上捧着的一个小木盒子“啪”的掉在地上,里面滚出来一些金银首饰,她盯着花剪紧张的问:
“你......你拿那剪刀做什么?我是想把我的首饰都给你......若是魏谦再逼你,你就离开......”
她不提离开还好,一说这两个字,朱瞻培的怒火又上来了:
“当初你也是这样给了我母亲两锭金子,让她离开,结果呢?我父亲被杀,母亲逃出去了,还是逃不脱被杀的命运!你是想让我先离开,再杀掉我吗?”
“不......不......我没有......”
朱瞻培用剪刀比着兰才人的心口,将她一步步逼进内殿。
他忽然笑了:“我母亲死的时候不知痛不痛......”
兰才人背抵在衣柜上,已经退无可退。她眼角滚下一颗泪,她看着这个认不出本来面目的儿子说:
“只求你不要杀他。他虽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这些年来,该给你的他都给了,而且这件事与他无关。”
朱瞻培没有放下剪刀,但他的手已经松了,对面是养育了他十几年的母亲,他也下不了手。
他心中浮动的,更多是对未来,死亡随时来临的恐惧,他恨兰才人那双让他心软的眼睛,不由得狠狠推了她一把,转身要走。
可他这一推,兰才人重重撞在背后的衣柜上,衣柜晃了几下,把顶上放着的一个箱子给晃了下来,兰才人要躲,往前扑向朱瞻培,他的反应则是迎上去,却忘了手上还握着那把花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