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并非没有派人去联系朱儁。
他一边进军,一边派了信使前往安邑,以确定朱儁是否真的在拖着牛辅。
可惜时不待我,他没办法前往安邑支援,只能继续进军。
原因也说了,距离和时间不够,去找朱儁就意味着失去一个偷袭长安的机会,粮草也不足以支撑联军抵达安邑。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往长安进军。
大军从郑县北面的渭河过河,抵达了下邽县,这地方就是后世的渭南市北部,只要从下邽县西部过了泾河,就抵达了左冯翊县。
下邽县的百姓并没有撤离干净,长安的人口本来就不少,忽然又涌来百万洛阳百姓,周边就显得更加拥挤。
哪怕徐荣想要坚壁清野,也得看看长安周边还有没有地方可以给他挪。
除非他搞大屠杀。
但即便徐荣丧心病狂到学曹操,可也没那么多兵力去做这件事,所以包括下邽、左冯翊、阳陵、长陵等地都是人,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下邽县城内得知联军杀来,守军直接逃跑。街道上一片兵荒马乱,有钱人家早就逃走了,剩下的都是走不掉的穷人。
联军士兵步入城内,看到的是一副相当凄惨的景象,各处街巷里,墙根下,密密麻麻,坐着躺着逃难过来的人;这些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面无表情,空洞的眼睛也完全没有任何神采,只是呆滞地望着前方。
城内遍地都是污水,污水里连只老鼠都没有,因为城内能吃的已经吃完了,除了腐烂发臭的死尸以外;还活着的人,也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没有一丝丝人身上应该有的活力与气味。
董卓将洛阳百姓迁到长安,却完全不管他们的死活,随意将他们丢弃在长安周边的城市里,京兆尹一夜之间涌现出那么多人口,不管是从任何角度都难以消化。
哪怕是地主庄园经济,关中平原的田地就那么多,而且又是冬天,根本不需要这些人,大量的人口如牲畜一样,最先死的是老人和小孩,然后就是妇女。年轻力壮的也许还能参军或者当奴仆,可更多的人却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个冬天。
在守军撤离之后,城内仅剩的一点秩序也被打破。街上到处都是打砸枪杀,哪怕是联军进入城里,很多人都对他们视而不见,与其在这个冬天冻死或者饿死,还不如在临死之前做点什么,不至于死得太惨。
刘备脸色极为难看地四处扫视城内如末日般的景象,他完全没有想到董卓把人口迁移到长安之后,会是眼下这般光景。到处都宛如人间地狱一样,小县城里,充满了惨剧。
他就不明白,既然董卓完全不需要这些人,那为什么一定要强行将他们迁移过来,任其自生自灭?
就为了不让关东军得到这些人口?
如此行径,跟qín_shòu有什么区别?
“大哥,你看。”
关羽忽然拉住刘备,指向不远处。
刘备寻声看去,看到在东面的墙根下,有一个女人。
那女人屈着腿跪坐在墙边的泥地里,披散着漆黑肮脏结绺的头发,一身的袄裤早已经滚得烂污糟,一手掀着扯线爆絮的黑袄子,一手把个干瘪瘪的胸脯朝怀里的孩子嘴里塞。
那孩子细得篾条一样的小手曝露在寒风里,手指就象鸡爪一样蜷缩着,细得像是骨头,两眼紧闭,没有血色的脸蛋和嘴唇都泛着一层青灰色。
任凭母亲如何撮弄,他都没有半点的反应,黑黑的乳投一遍遍地塞进他的嘴里,又一遍遍地从嘴角滑出来......
“这......”
刘备被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
愣在原地许久,嘴巴张开,想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唯有一双眼睛,早已经被泪水浸透,模糊了视野。
恍然间,扑鼻的肉香传来。
附近麻木的人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双眸露出贪婪的神色,循着肉香找了过去,却是一扇木门内,有人熬煮着一锅汤。
见有人闯进来,肉汤主人拿着刀红着眼睛,恶狠狠地道:“滚,这是我用我儿子换来的。”
所有人都看到那汤里上下翻滚着惨白的小儿手臂与大腿,人油花漂浮在水面上,肉香四溢,甚至有半个头颅随着翻滚的开水上下起伏,两只眼睛空洞洞地,森然地看着他们。
易子相食!
刘备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也就记得《左传》《史记》中有记载,如楚伐宋,“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
还有三家分晋,韩、魏、赵把晋哀公围在了晋阳一年多,“三国攻晋阳,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
除此之外,隐约还记得桓帝时,河内大旱,赤地千里,百姓易子相食。
但不管是从史书里看到这些,还是听闻桓帝时的那场灾难,都是冰冷的几个文字而已,又如何有亲眼见到来得更加令人震撼人心。
直到此时此刻,刘备才明白,从洛阳被迁移走的百姓,日子过得到底有多艰难。
或者说,他们已经连牲口都不如,连野草都比不了。
牲口至少有人喂,野草还能生根发芽。
“大哥,大哥。”
关羽轻轻地推了一下他,将刘备惊醒过来。
“啊?”
刘备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该走了。”
关羽小声提醒。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