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没错,我们本不该成为敌人。
从昨晚到今晨,雷远曾经反复地想,自己带着数万百姓,千里迢迢来到荆州是为了什么。
如果满足于做一个周旋在强权夹缝的地方土豪,那留在灊山就很好;如果想要保障自身安全,那应该投向曹魏做个小官吏,然后安安稳稳地渡过乱世。之所以来到荆州,是希望部属们能有更好的前途,希望依附百姓们能获得安定的生活,更希望自己能够参与到带有理想色彩的奋斗当中,进而成就一些能够称为事业的东西。
如果能够去往更早些的年代,或许雷远会生出更加宏阔的想法亦未可知,但眼下,这确实是他能想到的最好选择了。所以雷远怀着足够的诚意来到荆州,并且全心全意地扎根在此。
但雷绪的离世,终究是个难解的结。雷远绕不过去,雷氏部曲们绕不过去,他也想不明白,诸葛亮怎么能够绕过去。
退一步讲,哪怕雷远能够强行说服自己,并压制住部曲的躁动,他又如何能保证,左将军府不会心怀疑虑?左将军府凭什么能信得过他,确定他不会计较,而非压抑真实态度,以图日后报复呢?
历代君臣之间的嫌隙,大都如此。一旦嫌隙产生,彼此的猜疑就只会越来越重,最终不可收拾。
然而诸葛亮信心满满所带来的“道义”,究竟会是什么呢?难道说,他可以凭着他的“道义”,抚平这场冲突?
雷远终于勉强笑了笑:“请孔明先生讲来。”
“如此,多谢续之了。”
诸葛亮向雷远略一拱手,随即缓步下阶。
听闻这个消息以后,许多将士们就自发地聚集在此,到现在,已经一夜过去了。他们有些疲惫,也有些茫然,更多的是暴躁。只见他们或者席地而坐,或者站立着来回走动,有人时不时地拔出腰间的缳首刀,再插回刀鞘,有些人眼神凶恶地瞪着地面上的灰土,还有人喃喃低语,好像在咒骂什么。
当诸葛亮迈入他们中间时,整条街道顿时鸦雀无声,数百道灼灼视线瞬间投注在他的身上。
诸葛亮摇了摇羽扇,回头向雷远道:“我在公安时,已经久闻庐江雷氏部曲们骁勇善战的名声,今日有幸相会,果然名不虚传。只有身经百战的雄健虎士,才能拥有出如此森严气魄啊。”
这样的夸赞,不能不理会。雷远向前几步,站到诸葛亮的身边:“这些乃是庐江雷氏两代人数十年经营,逐渐纠合起的精锐,虽不敢与玄德公帐下的雄师劲旅相比,但确实个个都是好汉。”
“庐江雷氏在江淮间的威名,我也是久仰了。”诸葛亮连连点头:“昔日雷宗主统合淮南豪右,雄踞于曹、孙两家之间。雷宗主助曹,则刘元颖安居合肥,吴侯不敢踞江北尺寸之地;雷宗主助孙,则淮右有天翻地覆之势,而使曹公亲提雄兵,千里驰援。庐江雷氏一动,曹、孙两家随之惊动。此等以一家宗族挑动天下诸侯的壮举,近世以来,吾未尝见也。”
这是在极力渲染庐江雷氏在灊山的地位和作用。站在雷远的立场,自然深知当时庐江雷氏首鼠两端,实在是无可奈何;但被诸葛亮这么一吹,雷氏宗族竟似乎成了两家诸侯争相结纳的一大势力,只这么几句,便有曾经追随雷绪多年的老卒露出傲然的神色。
诸葛亮继续道:“此前我在公安时,也曾听主公与关君侯、张将军等人谈起江淮间的战事。提到雷宗主时,众人都以为,雷宗主志轻强虏,又深识攻守进退之道,这才能够以乡里之众、与天下英雄周旋,堪称是当世的名将。”
这也吹得太过了,雷远对自己道。但是落在将士们耳中……庐江雷氏乃是崇尚勇猛的豪武家族,而历代家主也是凭借着敢战、善战的声威统领部众。听到自家宗主受到如此推崇,顿时有人为之勃然而起,挺胸直立,深感与有荣焉。
“当日诸位抵达夏口时,我听说雷宗主身体不似往日康健。玄德公特地下令访求名医诊治,当时我问过关、张二将军,如雷宗主这等饱经风霜的武人,会需要怎样的照顾,是否应当多遣仆妇,再配合适当的享用?”
说到这里,身边人群渐渐聚集,诸葛亮猛地提高嗓音,大声道:“关将军立即答道,身为大将,平生之志莫过于骑快马、持弓刀、叱喝沥血于沙场、马革裹尸而还,怎么会希望辗转于户牗之间,被妇人照顾呢?”
大多数将士一时点头,某些人稍作犹豫,又不禁想到:关将军,乃是真正的天下名将;他既如此说来,恐怕,或许,可能雷宗主也当有同样的想法才是?毕竟他们都是那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大人物的想法,就只有大人物才能了解吧。
“我当时虽听说了,却不理解。只觉征战如此之苦,沙场如此之险,天下间哪里会有当真愿意马革裹尸之人呢?直到昨日晚间,得知雷宗主之事,才令我恍然大悟了……”
诸葛亮奋力挥动着白羽扇加重语气,大声疾呼道:“区区百骑的奔走,难道真的会惊动雷宗主这样经验丰富的宿将吗?作此言者,是看轻了雷宗主,是大谬不然!而我以为,与其说是骑队惊动了雷宗主,不如说,是雷宗主借着骑队往来的机会,让自己重回沙场,展现了慷慨雄豪、决胜戎机的气概!雷宗主的名将之道,在此显露无疑……这是足以流传后世的壮举!”
此言一出,整条街上的部曲们俱都震动,就连雷远也愣住了。
竟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