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摩柯是荆蛮酋长中的佼佼者。虽然限于眼界,有时候会显得有点粗蠢,但实际上精明狡诈不下于人。
他清晰地记得,此前黄盖就是这般凭借武力压服了各家蛮部,从此以后,各种征发、缴纳就再也没有听过,将一个个部落逼迫得苦不堪言。眼下雷远也同样展示了武力,这位雷氏宗主接下去会做什么呢?
听着雷远这般言语,他下意识地揪了揪自己的须髯,干笑道:“雷宗主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做。对不对?”
“放心,一定是能够做到的。”雷远郑重地道:“蛮王,你看。”
他指着南方示意。
这时候雨水仍在淅淅沥沥地下,天色愈发的阴沉昏暗。雨雾中,林木和道路都隐隐约约,起伏绵延的土地上植被茂盛,被纵横蜿蜒的水汊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块状。在视线的尽处,有一片特别宽广的平地。平地上有大片的田地,还有一座外围以沟堑和栅栏环绕,内设土垒的坞壁。坞壁的内部屋宇重重,规模不小,在一侧还设了高达四层的碉阁,上面好像有人在走动。
雷远道:“那里便是岑坪。过去一年间,周泰便屯兵在此,此刻驻军已经被我们消灭,坞壁之中十分空虚。蛮王,我希望你带领荆蛮的勇士们,现在出发,攻下岑坪。”
沙摩柯吃了一惊:“靠我们?”
他往后看看跟着自己来到这里的战士,包括那四位新投靠的渠帅所部在内,总数大概七八百人,其中配备精良刀剑器械的,大概不超过三百。这还得归功于最近自家与庐江雷氏之间的生意兴隆。以这七八百人的力量去用来攻打一座汉家坞壁,似乎略有不足。再怎么空虚,那还是一座守备森严的汉家坞壁啊。
于是他迟疑着道:“雷宗主,你须得派人支援,否则……”
“蛮王自去攻打吴侯领地,我这里哪来的支援!”雷远失笑道:“岂不知,孙刘两家乃是联盟?”
沙摩柯有一口气没接上来,憋的胸口生疼。
“哪里还会有联盟?”他忍不住连连挥手,大嚷道:“你们两家这场厮杀下来,死伤好几百人。吴侯是疯了还是傻了,还会和你们联盟?”
雷远轻咳一声,正色道:“蛮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我军何尝与吴侯的军队厮杀?分明是你不堪东吴凌迫,号召五溪蛮部起兵抵抗,并且杀死了东吴重将周泰,攻掠岑坪!”
沙摩柯愣了愣,忽然跳了起来:“不是!我没有!”
“周泰的尸身在此,这是铁证。蛮王怎么能说没有?”雷远反问。
沙摩柯觉得自己完全迷糊了。他俯首看看周泰的尸身,转而皱起眉头,瞪视雷远。
李贞等扈从眼看着沙摩柯龇牙咧嘴的神情,俱都警惕。他们仿佛漫不经心地往内圈收拢,有人把手按在了刀柄上。而雷远神情自若,依旧站在沙摩柯的身旁,像是毫不防备的样子。
沙摩柯问道:“是我号令五溪各部抵抗东吴?”
“自然。”
他又问:“也是我伏击了周泰,杀死了他和他的部下们?”
“没错。”
“然后,我又趁势攻打了岑坪?”
“对!”
沙摩柯眨了眨眼:“那我有什么好处?”
雷远不禁失笑。沙摩柯虽然精明,可言辞直率坦荡。思路也一直清楚明白,双方的关系纯为利益所驱,有好处,他就忙前忙后地紧跟,没好处,而想拿荆蛮部落垫刀头的事情,他全不理会,随时拍屁股走人。如果能够适应这种习惯,与这样的人物交谈,其实倒很爽快。
“蛮王如今收拢了佷山蛮部,又与武陵的多名渠帅结盟,正需要一场赫赫大胜以彰显声威。以此声威,进而号令五溪各部,必定无往不利。这是第一桩好处。”雷远伸出一根手指。
“岑坪是周泰驻军之处,坞壁中的军械物资的存量甚多,全都可以给你。这是第二桩好处。”雷远伸出两根手指。
“至于第三桩好处……”雷远瞥了眼等待在圈外的那几名渠帅,压低些声音:“蛮王,这些渠帅虽系盟友,究竟心意如何,一时还看不明白。正可以借着攻打岑坪的机会,稍作试探。”
沙摩柯慢慢点头,又道:“就算攻下岑坪,我们也拿不住。如果黄盖发兵来攻,我们须得立即撤离。”
雷远应声道:“由临沅至岑坪,行军至少需要三天。在黄盖到达前,你们有足够的时间搜罗物资,及时撤退。后面的事,全都由我来处理。”
沙摩柯咂着嘴,一时并不回答。
沙摩柯来到乐乡的时间不过三个月,雷远抵达乐乡的时间稍早些,也没差许多。这段时间里,两人直接的接触大概只有三四回。双方虽然已经做成了好几笔“生意”,达成了不少双赢的协议,但以沙摩柯的性格,并不愿意与汉家高官走得太近。毕竟汉蛮之间的矛盾深重,他有他的顾忌。
可是,时势却又逼迫着沙摩柯,让他不得不向雷远靠拢。
沙摩柯的部落在武陵时,最多曾有将近五千人,可是逃到乐乡时,剩下的不足三千。虽然他始终气势逼人地坚持着五溪蛮王的身份,可这颓势,谁看不出来?这样下去,纵使能在佷山蛮、南郡蛮身上抢夺些好处,想要打回五溪去,纯属痴心妄想。
这时候,雷远出现了。他的物力和财力,都是沙摩柯急需的;通过与雷远的交易,沙摩柯不仅大大增强了部落的实力,也大大增强了自己在部落中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