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本部到达整片山间平原的北端,在宕渠水南岸停下脚步。
再往北,便是起伏群山,纵横沟壑。众人极目眺望,只见到一条绵长小道在崇山峻岭中若隐若现,地势险恶。雷远记得,那是东橸山隘口方向,过了此处隘口,就是通往大巴山的绵延米仓道了。
此刻马超带着他的部下们,弃甲狂奔,沿着这条道路一直往北。而郭竟所部尚在尾随追击。远远看去,两支骑队就如前后飞速穿行在山林间的龙蛇异种,蜿蜒舒张着身躯,偶尔彼此撕咬,随即又拉开距离。
狐笃之前奉命去见杨千万和阿贵,回来得很快。这时候他道:“将军,我以为,可以鸣金收兵了。”
雷远凝视着山道,一时不答。
狐笃等了等,又劝道:“汉昌城便是巴西郡最北的道路枢纽。再往北,无非米仓山、大巴山,群峰耸峙,绝少人烟。除非越三百里山道直取汉中南郑,否则沿途并无可占之地了。”
雷远微微点头。
他自己在巴西郡的山川、道路、地形等方面,也是下过工夫的,知道狐笃所言很有道理。只不过起初觉得可惜,不想放过马超这条大鱼罢了。
但庐江雷氏本身是久在深山立足的豪强,所以他也明白,真到了这种地形复杂的深山里,兵力上的优势无从发挥,说不定给马超寻着机会,反咬一口。所以继续追击下去,既不划算,也无必要。
“鸣金收兵吧。各部都可以收手,也派人去通知郭竟,不必再追。”他下了决心。
立即便有扈从持了令符奔出本阵,向各方驰去。
雷远勒过马头?回望战场?又见从南向北,伏尸枕藉?连绵数里不绝。有无数败兵坐在尸体旁边嚎哭?还有伤兵面目呆滞地流血等死,仿佛行尸走肉。站在这里看?看到的自然以敌军的死伤居多,但如果回到此前列下连衡之阵的所在?又会见到无数本方将士的惨烈场景了。
雷远又叹了口气:“怎也没想到?马超这厮在关中失败后,居然想要入蜀来搅浑水……这一仗下来,我们损失不少!”
说到这里,他问:“士卒们的死伤情况?立即派人去清点?不要耽搁。另外,将校们可有谁折损了?”
李贞应声道:“自李异将军以下,王松等曲长、都伯以上,折损不下三十人。另外,任晖、王跃等数十人都受了重伤?医官……医官正在全力救治。”
说到这里,李贞有点哽咽。
直接战死的就有三十人?也不知道那些重伤的,能救回多少。
因为马超强突雷远本阵的缘故?此战中损失最大的就是雷远本部。许多人都是和李贞朝夕相处的伙伴,如此大规模的折损?哪怕在公安城下与江东人马交手时也没有过。
雷远也忍不住心痛。
这些将士们?都是雷远一个个地招募来的。这支军队?是雷远一点点训练成的。在招募他们、训练他们的时候,雷远付出了很多,也做出了很多承诺。雷远无数次面对面地告诉将士们,会给他们什么样的待遇和奖赏。其实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去死。
现在许多将士确实战死了。他们的死,为雷远赢得了胜利,也必将使雷远获得玄德公的丰厚赏赐和提拔。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就是这情形。
为大将者,终究要硬下心肠,习惯将部下将士的性命当作工具。但雷远觉得,可以习惯如此,却不能来或许有些矫情,但雷远确实希望每一场战斗都是通向重建太平盛世的阶梯,而非仅仅是为自身攫取荣华富贵的代价。
换到功利的角度来看,雷远身兼豪强与军将的两重身份,这些将士们也是他的底气、是他的资产。这样的胜利如果再来几次,只怕庐江雷氏的徒附百姓便要家家戴孝,整个宗族的底气都要不足了。
狐笃劝慰道:“好在这一仗的收获也很丰厚,足以相抵了。”
“是啊,收获丰厚,足以相抵。”雷远想了想,又道:“然则尚未收入囊中,我不放心。张鲁和杨千万、阿贵那两个,都须得见一见才好。”
“将军打算先见谁?”
雷远策马起行:“自然是张鲁,这可是一位大人物……玄德公用得着他。”
抓不住马超,张鲁便是这一战中最大的收获了。这位雄踞巴汉数十年的鬼道政权领袖,值得雷远认真对待。
就在此刻,张鲁也很热切地想见见雷远。
半个时辰前,张鲁再度见识到了惨烈的战斗。
那些凶神恶煞的凉州人,突然遭到一支不知从哪里来的精锐部队袭击。双方就在张鲁的面前厮杀,鲜血迸溅,肢体横飞。搏斗过程中,有人试图劫持张鲁,然后被手起刀落地砍死,尸体就倒在张鲁的身上,热气腾腾的血汩汩流淌,把张鲁半边衣袍都浸透了。
然而张鲁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妖贼,却有其独特的气度,身临此境,却不慌乱。
当战斗告一段落以后,他将尸体推开,抬眼看看眼前众人,沉声问道:“诸位是什么人?是要救我张鲁,还是要取我性命呢?”
话音未落,帐幕外一人疾步奔入:“师君不必惊慌,是阎圃在此。”
张鲁眼神一凝:“阎功曹?难道是曹丞相……不,不,原来你降了玄德公。”
他反应极快,立时就明白,以曹军在汉中那点微弱力量,根本不可能在插手到巴西郡的战事。而阎圃在徐晃败绩之后下落不明,唯一的可能,便是身在益州。
阎圃长揖为礼:“师君不必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