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直到回府,整个人仍然在隐隐的颤抖着,连喝了三碗温茶,才稍稍定住心神,坐在厅堂里发起了呆。
等燕王妃徐仪华自宫里回来,看到朱棣这幅样子,顿时吓了一跳。
“王爷,王爷?”
连唤了三四声,朱棣这才回过神,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你回来了。”
徐仪华有些担忧的握住朱棣的手,“王爷怎么了,可不要吓臣妾。”
朱棣宽慰的拍了拍徐仪华的手,“孤没事,说说你吧,今日在宫里,孤的那个小侄媳妇都跟你们这些王妃聊什么了。”
今日朱允炆设家宴,他自己领一堂,马恩慧在坤宁宫也摆了一堂,宴请了所有的藩王正妃和几个出嫁的公主。
提起这个,徐仪华轻松的笑了起来,“坤极今儿赐下了好多的东西呢,手笔大的狠呐。”
朱允炆继位,但年号洪武还没结束,没法立后,要不然马恩慧就成了“洪武皇后”,差辈了就,要等到翌年更元,朱允炆明颁圣旨,昭告天下,马恩慧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正统皇后。
至于为什么称为坤极,有说皇帝是天,那皇后就是地,天为乾地为坤,乾坤御极,而称坤极。
“都赐了些什么啊。”
朱棣一挑眉毛,“他们小两口倒是夫唱妇随,皇帝在省躬殿赏封国,他媳妇就在坤宁宫赐东西。”
家里面,徐仪华早已习惯了朱棣的僭越之语,闻言便细细盘算起来,“坤极说,叔叔们久在北地保土卫国,日受风寒之苦,赏下了许多滋补的药物,山参、何首乌、鹿茸之类的,还有许多江南贡上来的上好丝绸,又说江南富庶不短此物,便赐下很多的海外奇珍,塞北皮草。如金银之物倒是一概没有。”
朱棣颔首,“倒是真有心了,那群王妃,怕是要感恩戴德吧。”
徐仪华感叹一声,“是啊,坤极这次的手笔可是真的大,赏出来的东西怕是一百车都装不下,各支分润,每家怕都要拉走好几车的好东西。”
“山参鹿茸,都要用车来装了。”
朱棣陡然苦笑一声,“看来这次,内库是倾囊相授,今天晚上,各支的藩王,怕是要开心的睡不着咯。”
徐仪华沉默了一下,才微微抬头,“王爷,皇帝仁孝,虽居至尊,却时时刻刻惦记着亲族之疏忽细节,北地苦寒,便厚赐药物丝绸,江南富庶,便赏皮草异兽、海外奇珍,坤极说,量朝廷之丰饶,换各家之欢心。”
朱棣猛的站起身,来回踱步几圈,竟对脸盘膝的坐到徐仪华跟前的地上,一把拉起后者的手,冷声道,“既如此,孤,必命不久矣!”
徐仪华大惊失色,“王爷何出此言。”
朱棣压低声音,“小皇帝怕是已经知道孤于大内有密探的事了。”
徐仪华面如土色,也抖楞起来,“啊!那可如何是好,王爷,咱们快连夜出城,回顺天吧。”
“愚蠢!”
朱棣呵斥一声,“连夜逃离,这岂不是明告天下,我朱棣有不臣之心吗?大事未举,先失大义,你是认为朝廷的刀,不快吗?”
徐仪华都快哭出来了,“这也不行,难不成,咱们一家老小就等着明天锦衣卫来杀吗?”
朱棣叹了口气,“其实孤倒不担心内应之事,那内应是孤之心腹,家人也尽在孤手,若是暴露,必服毒自尽,不会招出孤来,死无对证,皇帝岂敢对孤举起屠刀,孤于国朝有大功,孤担心的是:小皇帝怎么知道的!”
徐仪华一点就通,“王爷怀疑,咱们府里也有皇帝的内应?”
“呵。”
朱棣冷笑,“我前脚邀请宋晟,后脚皇帝就知道了,不是有内应是什么?君臣相疑如此,皇帝还跟孤说什么狗屁血浓于水,真是虚伪至极。”
徐仪华也恨的牙痒,“王爷设宴招待宋晟,府里上下知道的除了三个儿子,仅有几名下人。”
“不止呢!”
朱棣冷哼,“除了设宴宋晟,皇帝连孤给顺天写的手信内容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徐仪华瞬间呆如木鸡,怔住了,而后放声哭了起来,“王爷手信,一向是炽儿遣人去送,炽儿至孝,岂能背叛父亲。”
朱棣闭上眼睛,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孤也不愿意怀疑炽儿,但除了他,谁还会知晓的如此之全,炽儿自幼于京师长大,伴皇帝左右,他的心,怕是已经向南不向北了,孤,生出了一个狼崽子啊。”
复又睁看眼,冷声道,“明日孤返顺天,他便留在这京师,给皇帝效忠去吧。”
徐仪华瞬间委顿于地,痛哭失声。
省躬殿西暖阁。
朱允炆喝着解酒茶,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吏部关于秋闱的奏折,下手不远处坐着解缙。
解大学士现在一朝复起,身上田土气息淡了许多,罗衫在身也算贵气逼人。
“今日大好机会,陛下何不发难燕王,仅凭豢养内应一点,便可诛杀逆贼。”
解缙组织着语言,看到朱允炆脸色不错,就提了一嘴。
朱允炆放下奏折,看向他,“哦?你也觉得我今儿应该拿下燕王?”
解缙低头,“此千载难逢之良机。”
“拿下他很容易。”
朱允炆喝口茶,仿佛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朕这几个月做了多少工作,对这些亲王,撒出去了多少好东西,朕的内库,现在都能跑马了,朕付出了那么多,难道,你认为朕只是为了杀掉燕王吗?”
解缙怔住了,“臣愚钝,请陛下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