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芝面黑如铁,瞪了和尚一眼。
薛蟠欢欢喜喜哼上小曲儿。抬头看满街行人,忽然想起有条推测可以笃定了。水溶肯定要见南安世子。林皖大婚,陶瑛同学不论如何也得赶回来。他和小世子已交情匪浅。他说表哥成亲要赶路,南安世子岂能不陪他一道赶?水溶若只在扬州路过两天,就用不着包下那么大的客栈。他和那位九成就约在扬州相见。念及于此,不觉长叹。
柳湘芝扭头看了他两眼。“何事犯愁?”
“特喵的,林大哥和元儿成个亲,惹来这么多破人。”薛蟠抱怨道,“早早定下婚事,先是他师父过世要守孝,又是皇太后薨逝要守国孝,耽搁这么多年。好容易各种孝都完了,水溶一个异姓王世子跑来干嘛。”他嘀咕道,“我曾想过各王府的小主子跑来一大串,还预备好了应对的词儿,没想到来的是他。”
柳湘芝眼神跳动。“为何各王府的小主子会来?”
“林大哥是新科举人哎!”
“新科举人多了去了。”
“你还见过哪个新科举人是刚刚从京城游学返乡、连家里的椅子都没坐热就上考场的?江苏这种科举大省,能考取前十二名是什么概念?前阵子贫僧在贾雨村府上偶遇本府学政。他说,诸位主考都对林大哥印象深刻,比解元还深刻,当时并不知道他是林大人家的公子。”
“什么缘故?”
“别人在贡院关了十几天,考完全都变成被雨打过的狗尾巴花。独他神采奕奕。这说明什么?”
柳湘芝又不是儒生,还真不大明白官场这些弯弯绕绕,干脆拱手:“请不明师父指教。”
薛蟠正色道:“林大哥比他爹的强处在于,身体素质好。朝廷找个清官不容易;找个不迂腐、有实干之才的清官更不容易;而找个身体康健的实干清官,简直难于登天。就拿林大人来打比方。前几年他险些积劳成疾、生生的累死了。”
“嘶——”柳湘芝深深吸气。“小和尚,你怎么会想得这么多?”
薛蟠斟酌片刻道:“其实你们锦衣卫是知道的,再多告诉个人无妨。科举若能考三个月,我绝对中状元。偏我很难在短短几天时间写出好文章来。”柳湘芝面露同情。薛蟠摊手,“所以贫僧不能考科举。然而你看贫僧像个能安分当平民百姓的人么?”
“不像。”
薛蟠叹道:“官场鄙视链,最看不起捐官。我若不多想些,也就是个师爷命罢了。高师爷难道比吴逊差?”
“原来如此。”柳湘芝轻轻点头。这趟江南也不算白来,有东西可以往上交。“世子的人追上来了。”
“随他便。”薛蟠龇牙,“扬州算贫僧半个主场,他能如奈我何?走,吃茶去。”他指指眼前一座茶楼。
柳湘芝抬头看,招牌上写着“老舍茶楼”四个大字,落款极其醒目。顿时知道这是薛家的产业,微微一笑,抬步进去。
二人直奔顶楼,要了间雅座等着。不过半盏茶功夫,门外已来了不少人。薛蟠悠然道:“贵主若好奇心重,非想见我们,就请他自己过来。别打绑架的主意,去楼下看看这茶楼的招牌是谁写的。”
有个人飞快下楼又飞快回来,低声告诉同伙:茶楼招牌落款为当任扬州知府吴逊。遂赶去隔壁酒楼回给主子。吴太太爱经商尽人皆知,水溶不免误以为这是吴家的产业。事既至此总不能算了。水溶咬咬牙,款款站起来。
不多时,雅座门口,水溶大步而入。薛蟠与柳湘芝正对饮,扭头看他居然身穿蟒袍!柳湘芝刚要站起来,薛蟠把他按下,扮作熟视无睹。乃示意道:“尊驾若想加入,我们是不会让上首给你坐的。”水溶脸色骤然难看,身边几个人厉声喝“大胆!”薛蟠哼道,“我们是主,你是客。怎么着,爷们还想喧宾夺主不成?我跟太子可有二百年的交情。”
水溶和柳湘芝脸色都有点儿奇怪。
水溶看了他半日,微笑点头,亲自拉了把椅子打横坐下。护卫们眼睛都喷火了。
薛蟠笑眯眯给柳湘芝斟了盏茶:“咱们方才说到哪里来着?对,吴逊这个人虽好,就是不大勤快。扬州大街上打劫绑架,衙役居然没来查问,简直就是不作为嘛。”
水溶拱拱手:“二位先生请了。方才大约有点儿误会。我以为——”他看着柳湘芝,“二位是熟人。”
薛蟠假笑道:“仇人吧。”
水溶摇摇手,有个小厮送上来一盒胭脂,揭开盖子。薛蟠看看胭脂看看水溶:“你搞错人了。我家没开脂粉铺子。”
“先生为何会想到脂粉铺子上去。”
“你这架势不就是买到了不妥当胭脂、想找东家算账么?”薛蟠摆出“我懂”的架势,“里头有毒吧。你喜欢的女人出事了吧。朋友,女人才会为难女人。脂粉铺子卖东西都是给所有客人的,而非针对某位客人。”
水溶轻笑两声:“受教了。”乃抬目盯着柳湘芝,“这位先生我仿佛见过。你可喜欢听戏?”
柳湘芝莫名其妙道:“你瞧我这模样像是喜欢听戏的么?”
“如何不像?”
薛蟠翻了个大白眼:“太太奶奶、娇滴滴的公子哥儿才喜欢听戏。你在戏园见过挂子行?人家是戳杆。”
水溶哪里听得懂这般绿林黑话?茫然回头。有个护卫上前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