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背阴山下最靠近山脚的庐子里,常年住着一个老人。
老人的脸上褶子很深,身着朴素的灰袍,佝偻着身子,浑身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垂朽之气,干瘦的手上捧着一卷书册,细细读着。
听见脚步声,他也不见抬头,盯着玉卷的眼睛里深沉得很,单只是随口应了一下来人,连身子也不见转。
“来了。”
来人清瘦,面容刻薄冷漠,并不显得高大,虽然气势冷清逼仄,但是就算是相对于长安塾里头的诸多修仙者来说,身形也着实单薄矮小了点。
“谢鹿鸣那儿出的问题还没解决,怎生就叫我过来了?眼下,我等怕还是划清关系较好吧!”
“无事,那孩子的事儿我自会处理,就是可惜了。这些学生娃,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这褶子满脸的慈祥老者亲和地笑着,沟壑纵横之间露出的黑亮眸子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波澜,仿佛说这话的,和有这眼神的,压根就不是一个人。
“少白那边没成吧。”
“如你所料,本来给他放了个钩子,但是并不奏效,看样子想要成事,还是得等到他破入半步混洞了。
大道碎片已然存续于他的血脉深处,他是磨不掉的,只得是乖乖成为大人醒转的凭依。
不过……人人皆有贪欲,遑论是泥尘里头的凡俗,还是已经修持近仙的修士。可他偏偏遏止住了这种分明对他而已没有半分损耗的诱惑,实在是难以理解……”
那有些矮小清瘦的人疑惑地回应着。
“唉,不会奏效的,少白是我看着长大的。”
老人捧卷站起身来,足足比眼前那个中年人要高处一个头,虽然佝偻着,但是身形的差距依旧十分显著。
“握瑜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哦?”
“有凡人商贾居于沧江畔,商行驻于神夏,而货物插标售于仙唐,是以每日渡江往返。
是日,商贾腰间玉佩跌入沧浪之中,为水母元君所夺,由是哀叹悲恸,难以自抑,乃至于呼天喊地,祷告仙神,舟子徘徊江河之间,半日而不返。
水母元君有感,心生怜悯,赠与他明珠九,以补折损。
握瑜啊,如果是你,你会接受吗?”
这白发老人合上书卷,看着站在身前的许握瑜,笑着问道。
“明珠价值几何,玉佩价值几何,玉佩可比明珠否?”
这老者沉吟了一番,给予了答复。
“玉乃劣玉,却是亡妻所赠。明珠无价,已然堪炼圣兵。”
“神恩不敢不受。”
许握瑜疑惑于他为何会讲述起这么一个故事来,毕竟在他看来,这玉佩压根就与明珠不是一个级数,根本不存在选择。
“那你猜这商贾怎么样了?”
“想来也是利落地受了这神恩眷顾,高兴欣悦地回到家中了,毕竟是一介凡俗,难以自持。”
“唉……不对。”老者摇摇头,随即一边踱步一边说道——
“商贾谢其德而拒其意,乞玉元君数,元君念其诚,还玉于人。”
“这商人怎生如此愚钝,九枚可炼圣兵的明珠,居然就这般失之交臂,这人难不成不懂得明珠的珍贵吗?”
“不,他恰恰懂,他只是将玉佩的价值看得比明珠重要罢了。”
“可明珠分明比玉佩珍贵千万倍。”
这白发苍苍的老夫子听着许握瑜仿佛不可理解的言语,展颜笑了笑。
“看样子要使得你理解我们人族的情感,还是有些苛刻了。
你只需知道,遑论是这货郎,还是少白,心底里头都有着一直不知自何处源起的执拗与坚持便是了。”
“哦……是这样。”许握瑜的面容僵硬冷峻,他眼珠子不似寻常人般地转悠着,眼底蒙上来一层深沉的墨色,嘴角终究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不过,我总觉得这个故事还有着另外一个结局。”
“哦?”
这回轮到老者起了兴趣。
“这商贾想来最后还是选了明珠的,自他见到那尊伟大存在的真容开始,便好似洞悉了世间的真理,观透了万物的本质,使得自身也到达了凌驾于低劣凡俗之上的另一个境界,想必再不会做选择玉佩那般的蠢事儿。
他只会一遍遍敬诵着大人们的真名,而后狂热、恭敬地领受神恩,随即向那位古仙献上祂所想要的事物。
遑论是玉佩还是其余的羁绊,丁点儿不剩,只余下了最为真挚的供奉罢了。”
许握瑜的语言虽然冰冷刻板,但是老者却能够感受到那颤动的淡漠声音之中压抑着的躁动,他直直一愣,重重叹了口气。
“我却是忘了,我明明时刻告诉自己你早已不是人族,却时常还将你当作握瑜来进行说教,实在是糊涂了,这也怪不得,人在大限将近的时候,就是容易糊涂。”
“哦……?”许握瑜僵硬地将头扭动着。
“怎么,倒是此刻开始伤怀起来了?当时动了心间欲念来找我等寻求合作的时候,你可没这么矫情啊,人类这东西,可真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不是谋划了十年吗,自从李退之把小女往长安塾里头送,你的心思便起来了吧?
若是言及没人情味儿,除了天上的大人们和我们这些地上的仙奴,谁能有你冷血啊。
为了延续寿元,连自己的胞弟的神魂,都亲手送到了山上,就只为了大人脱困之后能够继续存续下去,继续执掌这偌大的长安塾太浩天——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