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里,灯火通明。
胡同知几人刚回来,正坐在后衙里。
仵作见多识广,在义庄待了一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胡同知自认查过各种案子,不畏惧那些,甚至,他还参与过一些十分恶劣的案子里,见过可怖的场面,但待了这么久,多少还是会不舒坦。
用仵作的话说,就是这种事儿吧,哪怕是习惯了,也不会觉得轻松自在。
胡同知就是如此,不至于怕,也不至于恶心,就是心里沉甸甸与空落落的来回反复,少不得要缓口气。
郭泗的状态更差一些。
他不仅仅是待在那儿,他还得细致观察,得听着仵作的讲解,凑近了去观察、去分辨每一种痕迹的不同之处,把它们映在脑海里,再和自己的旧记忆比对。
他原先就没怎么接触过这些,今儿一次性来了个狠的,吐是吐不动了,这会儿就瘫坐在台阶上,一点点平复。
待听说四公子来了,胡同知赶紧起身,要和毕之安一块去前头。
才走了两步,又顿住脚,他提着左右袖子闻了一通:“是不是有点儿味儿?我这样子过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毕之安瞅了他一眼。
胡同知在“四公子矜贵”与“四公子御刀一甩封喉”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过去了。
反正,四公子想知道的事儿,毕大人都能说清楚。
他这一身味儿,四公子就算不介意,回头沾染上一些,把四公子夫人给熏着了,那就惭愧、惭愧了。
毕竟,夫人是温子甫的侄女儿,算起来,顺天府的自家人。
毕之安随他,见胡同知不去,就自己去见霍以骁。
霍以骁与毕之安行了一礼。
毕之安道:“郭泗认了一天的遗体痕迹,根据他的形容和描述,基本可以断定梁大人那天的猜想,尤侍郎是活着的时候被人拎住了腰带。
尤家管事发现时,尤大人已经断气了,他们把人从梁上放下来时,肯定会抱到腰,用力之下,那痕迹和勒痕叠在一块,最初仵作检验时,无法将这两种痕迹分清楚,需得过好几天,才会有一些区别。”
而这个区别,在尤侍郎入葬当天,被郭泗窥见了一眼。
郭泗不懂那些,后来也是机缘之下,絮絮叨叨写了那么些文书,最终被梁归仲翻出来。
是阴差阳错,也是造化弄人。
霍以骁点了点头。
坐实尤岑死于他杀,是极其重要的一步,只有这样,遗书造假、发现私运铁器被灭口等等,才能立得住。
至于怎样全盖到沈家头上……
毕之安道:“陈大人抄了沈家,有些收获,但还不够,得再看今晚上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那么多账本、书信,总要花时间翻看整理,任何蛛丝马迹,都是这么来的。
“陈大人以为,沈家不会留下清晰的证据,早就烧了个干净,但旁枝末节的,兴许会有漏网之鱼,”毕之安道,“有用没用,还得看过再说。”
就像是韦仕的扇子、郭泗的手记,不知道内情与线索,根本不知道这些会引出什么来。
唯有在恰当的时机、由恰当的人推出来,才有了后头的波涛汹涌。
毕之安也说不好,眼下这一时刻,他们做的每一件事情是合适的、是恰当的,他们只是在竭尽全力地,让这一切在将来回顾之时,成为合适的、恰当的。
如卯榫一样,严丝合缝。
霍以骁听毕之安说完,郑重道谢:“事情已经比预想得顺利多了,这是毕大人和陈大人的功劳。”
毕之安不想居功,却也说了几句心里话:“原也不愿意这么做,证据未全,就行这样的事儿,我今日之举和当日沈家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实在无奈,再拖下去,变数更多、风险更大,总得有人来做走这一步。
我和陈大人是打算行奸佞之事,却不想,夫人登府报官,这一回,该是我给四公子及夫人道谢才是。”
“毕大人客气了,虽然牵扯了朝堂风波,但说到底,是自家私仇,既是私仇,自家不冲在最前面,那就没道理了,再说了,”说到这里,霍以骁顿了顿,看着毕之安,道,“是有区别的。”
毕之安微微一愣。
霍以骁道:“当日沈家威逼,是为私利,今日毕大人和陈大人谏言,是为了朝堂稳定。”
毕之安的呼吸紧了。
其实这些道理,他自己就知道。
若不然,他与陈大人如何过得了心中的那道坎,去做那样的事?
从心出发、清楚好恶,于是“奋不顾身”,但同时,又必须提醒自己,此举终究不是“正途”。
这是把双刃剑,一个不留心,醉心好处,会划自己一身的血。
而此时,毕之安从霍以骁口中听到了认同。
四公子这么说,不是因为他是得益的那一方,而是,他也清楚地明白好恶,晓得他们做出选择的纠结,给到他们支持与安慰。
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
毕之安没想到,陈大人年事已高,他自己也是一把年纪了,会从年轻的四公子这儿,品出这样的体会来。
他不由失笑,笑过了,又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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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都说,四公子性子拧、脾气大,做事儿只凭心情,别说皇子打架,气皇上都是家常便饭,无法无天起来,皇上要训,霍太妃还得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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