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涛心情郁闷地提着纸灯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十四名兄弟,其中一人赶着一辆马车,朝着城东的棚子区走去。
此时天色还黑暗,天边只有一颗太白星点缀了深蓝,四周是屋脊的轮廓,拨换城正处在宵禁之中。也只有他们这些唐军士兵,才能够堂而皇之地在街道上行走。
进入棚子区之后,一人留在马车处等待,其余人和元涛围在一起低声商量。
“我们这些人四个月的饷钱,刚好够安置一家,还是老办法,抽签决定。”
元涛从腰间取下签桶,郑重地双手握在手中前后摇晃,直至一支竹签从筒中掉出。
一名什长弯下腰从土里捡起来,递给元涛。元涛凑到脸前仔细辨认,什长忙用火镰敲打火石,借着闪烁一瞬的微光,他依稀分辩出“卢三井之妻许六娘”八个小字。
“好,该到三井兄弟的妻女了,我们趁着天黑唤她们起来,收拾东西趁早出城。须得仔细些,别惊醒了别的娘子让她们瞧见了心酸。”
众人叉手应喏,轻手轻脚地弯腰向前摸索,穿过五六个棚子之后,眼前却是一片倒塌狼藉的空地。
元涛吃惊地眨着眼”
“没有,”一名什长在他身后肯定地说:“这片棚子巷我们来了不下几十遭,怎么可能走错。”
另一人说”
元涛回头瞪了说话这人一眼,决定继续向前探索一下,刚走没几步,隐约看见前方有娘子裹着头巾,弯着腰往箩筐里拾掇东西。她身后牵着一头矮马,脚下筐中装着羊毡水罐等破烂物事。另一个筐里装着两个年幼孩子。
“六娘子?”
许六娘直起腰来,摘下头巾屈身行礼,脸上露出感激兴奋的神情:“元旅帅,你终于来了,他们说你公务在身……总之,奴家要替死去的卢郎和兄弟们谢你们的大恩。”
她说完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又转身把坐在筐中的两个幼童抱出来,把他们强按在地上:“快给叔伯们磕头,快,感谢元旅帅和军爷们,给了我们这些守寡女子一条生路。”
“这可使不得!”元涛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兴奋而激动地问道还有,其他娘子们都到哪里去了“你不知道?昨日不是你派人前来,给我们分发了钱财和行路的干粮,每家还给了一头牲口。”
元涛和兄弟们怔立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连忙上前去,一边帮忙将箩筐挂在矮马背上,元涛一边问道其他娘子什么时候走的,她们上路可有人看顾“他们都说是你第八团的袍泽,我们虽然一个也不认识,但毕竟是来送钱,我们也没生疑。其中有个校尉身材壮实,做事却尤其心细,他怕我们带这么多钱上路不好看顾,把其中一部分换成了金棵子,还说黄金在安西比较便宜,等到了瓜州敦煌一带,可折换成更多的铜钱。”
“校尉专门给她们找了一支商队搭伴儿上路,而且还有瓜州索家的护镖队,说是尽管放心,这是校尉的熟人,必然能平安护送她们到陇右。”
元涛恍惚地点了点头,确实周到细致,就算是他元涛来安排,也不可能做到如此程度。
一名什长问道”
许六娘的神色略有些伤感,低头说道:“昨天她们走得急,都没顾得上到坟岗上给郎们烧柱香。可是我有些不舍,当初是卢郎带着我来到安西拨换城,如今我们要归乡,却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她抬起手擦了一把眼泪道:“昨天我留下来,替她们到坟岗上烧了香,供了祭品,还刨了一罐土,准备带回乡去,这土里应当有卢郎的魂魄。”
元涛和众兄弟不禁伤感起来,万里青山埋忠魂,这也许就是他们将来的归宿。
“不说这些了。”元涛亲自牵着矮马在前面说:“我给你准备了马车,安排两个兄弟亲自送你回乡。”
许六娘连连摆手:“我如何能再麻烦你们?从安西到中原一来一回就得两个多月,你们军务在身,岂能因为我耽搁。”
“不妨事,我已经代他们向校尉告了假,你独自上路我们不放心。”
他们一行人簇拥着许六娘来到街道上,其中两人一人在前面驾车,另一人牵着矮马,许六娘跟孩子被送进车厢里。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有霞光在城头女墙上镀上金色,城楼钟磬已经敲响了六声。驻留在城内的商队已经开始整顿货物、喂食骆驼,叮当清脆的驼铃声在四下里响起。
载着许六娘的马车夹杂在商队的中间,等着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她从轩窗中探出头,朝落在后面的元涛一行人招手。
“回去吧!”
“等你们将来回中原,六娘用鸡黍招待你们!”
马车辙压着蓬勃的青草辚辚行驶,戴着冰雪帽尖的青山蔓延在许六娘的归途上。
元涛落落寡合地转过身去,提着纸灯准备返回团营,其余人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他低着头慢慢品味沉思,突然回头问:“那一天我跟着他们劫大食商队的时候,大食商人说遗下的财货价值几何来着?”
兄弟们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发问。
“我记得,好像是两百万钱。”
“两百万钱……”元涛细细琢磨道:“这两百万钱,除了发放全团的饷钱,安置了十二名娘子外,还能剩下么”
“剩不下多少了罢,第八团四个月的军饷加起来近百万钱了,安置娘子们也需要九十多万钱,也许刚刚够。”
如此一来,李嗣业带着亲兵去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