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骑施使者骑着马匹消失在草场地平线上,夫蒙灵察从土城墙垛口上回过头,对身后的李嗣业等众将说道:“莫贺遣使来降不过是缓兵之计,他现在已经开始积极备战了,所以我们不但不能停歇,还要加快脚步,尽快到达碎叶川与莫贺部决战。”
接下来的几日里,安西军加快了行军步伐,每日步行九个时辰,夜里以马匹组成阵型,铺着羊毡枕着箭筒露天而眠,饿了就吃硬邦邦的压缩干粮,吃齁咸齁咸的腌肉。全军上下皆是如此,就连夫蒙灵察也是吃这些,可能唯一所不同的是,夫蒙将军在烈日下歇息的时候,有亲兵在身后撑着油扇,仅此而已。
高山牧场上难得会出现雷雨天气,这时所有人都要顶着雨前进,唯一的一块羊毡,用来遮挡马背上的干粮袋。炒面一旦潮湿,它们很快就会变质无法食用了。
夫蒙灵察跨着战马对身后的士卒激励鼓劲:“大家快些走,走出这片雨云看到晴日就可以晾晒湿衣!”
李嗣业骑着黑胖,手牵着青骓的缰绳,他也把羊毡固定在了青骓的背上防止干粮被淋湿。由于这身山文甲有两层鞣皮,外层用来编织甲片,兜鍪上又有肩披,雨水渗透不进去,相当于穿了一身雨衣。普通兵卒的甲胄却没有这样的防水性,多数人已经里外湿了个通透。
事实上这场雨下了很久,等到天完全漆黑下来才停止。这时候普天之下没有一块地方是干的,兵卒跋涉到较高的丘陵上面,将湿羊毡解下来铺在地上,就这样披着甲胄进入沉眠中。人要是累到了极点,是不去在乎什么舒适度的,只要有片刻的安歇便能入睡。
碎叶城已经遥遥在望,夫蒙灵察骑马来到高处,只是朝着城头望了一眼,便断定莫贺的汗帐不在城中,指挥众人绕过城池,朝碎叶水方向而去。
疏勒军在军列的后方,李嗣业到达了高处,停在夫蒙中丞刚才驻足的地方,也往城头上望了一眼。只见城墙上立着几杆旗,城内上空晴朗清澈,或有几缕炊烟的烟丝在飘曳。李嗣业不禁有些费解,他是如何知道莫贺达干不在城中的,难不成有望气之法?
不管莫贺达干在不在城内,他们的战法也该是先把碎叶城外敌军无论多少一一打残,然后再集中力量去围城攻城。
李嗣业骑在战马上,手搭凉棚遥望远方的山脉,他对这场战争怀着纠结的态度,从短期来看,出兵斩杀莫贺达干,驯服突骑施这头桀骜的野马,有助于安西都护府巩固西域的统治。但从长远来看,大食强邻在侧,这场战役消耗的是自己的实力,这是一场内战啊。
西边的大食内部也在酝酿着一场内战,昔日强大的倭马亚王朝即将落幕,取而代之的将是更加强大的阿拔斯王朝,是同大唐拥有同样体量的超级大国。
如何用更小的代价取得胜利,这是夫蒙灵察应该考虑的事情,李嗣业暂时还不能够接触到更为核心的层次,这时想什么都是杞人忧天。
……
莫贺达干已经将部落群后撤到碎叶水更北的草场了,青壮则加入到军队中,组织了一支三万人的武装,分别部署在羯丹山的两侧。
他又在帐前召集各部埃斤,开了一场军事会议,商议如何对敌来势汹汹的唐军。
被唐军赶回来的使者单膝跪地,右手抱胸讲了与夫蒙灵察交谈的经过,可汗的三个儿子恼得咬牙切齿,纷纷上前表忠心,要与唐军决一死战。
莫贺达干哈哈笑了两声表示:“若是盖嘉运前来,我或许还会畏惧,他夫蒙灵察有何能耐?诸位埃斤,你们说说看,我们该如何退敌。”
这位可汗还不知道,他深为忌惮的盖中丞已经走了下坡路,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一部分人表示,唐军劳师远征,应该主动避其锋芒,继续往后撤退,等把唐军给拖疲了再与其交战。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趁唐军的狗腿子拔汉那国和都摩支尚未赶来与唐军会合,应该先发制人进攻击溃唐军,其余两方自然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两方都有一定的道理,但莫贺根据他当前的处境来判断,如今唐军已经深入碎叶川腹地,正是他夏季牧场的畜牧地,如果再往北走是贫瘠的苔原,缺少草料,再把牲畜给饿瘦了,实在是得不偿失。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莫贺决定在碎叶川后迎敌,利用河水的险阻击其半渡,定能大获全胜。他将所有组织起来的力量分为三支,一支由长子咄陆统领,一支由三子阙啜统领,中军由他亲自指挥。
莫贺下达命令后,便命儿子们分别将三支队伍分散在碎叶川后方,分别派出巡逻队严防数百里长的河面。
六月下旬入夜,安西军继续向前行军,由于已经接近突骑施人,夫蒙灵察命令全军卷起旗帜,不点火把,仅靠夜间天幕上的星光和草木丛中的磷火和萤虫来辨路,还好能见度不是很低。
马磷将军率领的左厢前后军作为先锋在前方,他们爬上一段缓坡后,像是听到了流水的哗啦啦声音,又像是春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又像清风刮过了松林。走在前方的兵卒们欣喜万分,前方或许是河水,或许是宽阔的大湖,未见其影先闻其声,期待感满满当当。
领队的队正最先爬上坡顶,在他脚下的是蜿蜒而过的碎叶川,河面壮阔三十余丈,在夜色下闪烁粼波万点。就是这条生命河灌溉了天山以北三千里牧场,养育了曾经的西突厥,如今正在养育突骑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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