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想起心中幽愤,姚平康当时便将那些烦恼扔在脑后。
他自谓此是顿悟了。
老军又在一侧说:“只盼那小儿归来,又留有甚么宝物。”
这话让姚平康心下一怔。
是极,若是他将最后的宝物都卖给那无空而那铁鞭寺并不是个谍子窝又该怎生是好?
姚平康一咬牙,到底熬不过将门种的骄傲。
他重重跺脚咬牙道:“纵使没有了,那也是天意,如同那铁鞭寺真是个贼窝,洒家随后给他收尸,那也算是一段机缘,有,是机缘,不有,那,那,”他一连说了两个那字,重重挥手道,“那也是机缘!”
老军目光闪烁,低头沉吟片刻,他要借口离开。
姚平康并不允准,他还是有些骄傲的。
只是他心中偏向哪一个“机缘”,他自己许也是不敢承认的。
这且也算是最后的好意了罢。
姚平康心中想道。
只是他毕竟心下羞愧,到底不敢在河堤上站着。
一刀一枪杀出个前途来的,心狠手辣是真,面皮确不比那读书的,满口经义的厚,此也不假。
李寇收拾衣食,都放在桥墩下,分付朱文帮忙,将物件都带齐了要上河堤。
他看左右流民,全无几个好人。
他在此时,这些眼看着厚衣面食的流民尚且顾忌他方才的狠厉,那闲汉们瞧着朱文的目光也颇有敢惹不敢触怒的畏惧,这些人此时方是个人。
若他与朱文奔赴城外,这等流民是要吃人的。
李寇在村中工作听说过不少老人讲的故事,村中有一近百岁老人,曾在旧社会当过乡绅,他跟李寇说起过旧社会的人是什么样子,那还是在看网剧《灵魂摆渡》时,老人见李寇不信剧中故事,才告诉他旧社会的乡下是什么样子。
老人说,那时的乡下,比之城市更是个吃人的修罗场,一旦有民变或流民,乡下便是个野兽场。
李寇只记住老人的一句话,他说:“新社会里但凡杀头的罪过,旧社会的乡下都是常见的事情——我只告诉你一个,谁家要是死了男人,剩下的孤儿寡母,那是要即刻逃离的,宁可进山被虎狼吃了,也不愿留在村子里等着被当成一锅肉,女人还有些活路,小孩……旧社会里,吃人不是一个故事,也不是吓唬人的,那是真的,你们没有见过生锈的刀子刮在人骨头上的声音,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李寇不敢忘那老人当时的恐惧与愤怒。
那只能说明,一切三流文人吹嘘的古代,无不是吃人的时代。
真的吃人的时代。
现如今他到了这时代,自然不敢放心老弱妇孺留在狼群中。
李寇招手叫站在河堤上那两个健壮妇人:“且来送他们去你家客店。”
一个健壮妇人道:“要请我家主人来说话。”
李寇怒道:“如此言而无信,你且告知你家主人,倘若如此,休怪坏他的好事!”
这时,无空在一旁帮腔说道:“李大郎所言甚是,你家张大户自留了三千钱在,他要言而无信,莫要怪小僧广为散布了。”
两个健壮妇人见着无法推托,只好去找张大户。
李寇回头问朱文:“可知另有去处吗?”
朱文道:“不须正店,寻个落脚之处便可。”
“须是正店。”李寇道,“唯有正店,他有名声在外,才不敢轻易教不相干的人进店去,若是寻个小店落脚,但凡发付几个大钱,你看他仔细盘问不。”
朱文点头称赞:“少君所言极是。”
那无空倒是把李寇仔细打量好几个上下,他面上笑容全无,脸色即是警惕。
李寇不与他说话,那无空却似乎有些聒噪,他叹息道:“李大郎这般仔细,小僧倒有些怕那老僧不肯花钱了——只怕你李大郎要价太高,那老僧目光短浅,只是坐在青铜海里才安心哪!”
李寇并未对这个似乎是笑话的笑话有什么回应,他站在桥下看着河堤上有些焦急。
不早去安可早回,别人看他似乎威风得紧,既有了钱,又连那姚平康也待他并无恶意,可他心里却待别人多是警惕。
姚平康只怕未必不愿得罪于他,他不过一个流民,姚平康怎会怕他?
看那厮为人虽未必飞扬跋扈,却是个待流民目无余子的人。
他怎会这么轻易转身离开?
莫非他不愿瞧一眼那上好的琉璃盏么?